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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触光(6) ...

  •   日子又过了几天,表面平静,但林沚的心一直悬着,像揣了块化不开的冰。上课时容易走神,刷题也总是被窗外一点风吹草动惊扰。她知道林建业没那么容易放弃。

      周五上午第二节课后。

      宋庭轩从办公室回来,过来敲了敲林沚的桌子:“林沚,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林沚心里咯噔一下。班主任很少在课间单独找学生。她放下笔,起身时指尖有点凉。

      时小雨担心地看她一眼,小声问:“没事吧?”

      林沚摇摇头,走出教室。

      走廊里学生来来往往,打闹说笑,她却觉得那些声音像隔了一层,不太真切。

      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除了李老师,还有一个人——

      林建业。

      他今天穿了件更挺括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坐在李老师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摆出的郑重表情。

      李老师看到林沚,招了招手:“林沚,过来坐。”她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

      林沚走过去,没坐,就站在椅子旁边,目光低垂,没看林建业。

      李老师看了看她,又看看林建业,语气温和地开口:“林沚,这位林先生,说是你的父亲,今天过来,是想谈谈你转学的事情。”

      转学?!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林沚耳朵里。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建业,眼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窜起的怒火。

      林建业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表情差点分崩离析。

      他叹了口气,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您看,我也是没办法。孩子母亲去得早,我以前工作忙,疏忽了她。现在条件好了,就想把她接到身边,好好补偿,也给更好的教育环境。省城一中的教学质量,您是知道的……”

      “你凭什么?!”林沚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她顾不上这是在老师办公室,也顾不上礼貌,那股压抑了好几天、混杂着恐惧、恶心和愤怒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堤坝。

      “我什么时候同意转学了?我跟你说过我不去!”

      办公室里来拿资料的其他老师都停下了手头的事,看了过来。

      李老师微微蹙眉,但没立刻制止,只是观察着。

      林建业脸色沉了沉,但很快又换上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之之,爸爸知道你对爸爸有怨气。可爸爸真是为你好!省城的教育资源、升学机会,不是江城能比的。你在这里,你舅舅他们毕竟……毕竟只是亲戚,能照顾你到几时?跟爸爸回去,才是正理。”

      “亲戚?”林沚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舅舅舅妈养我教我,表哥护着我!你呢?你除了生了我,给过我什么?现在跑出来摆什么父亲的架子!我的正理就是留在江城,留在舅舅家!你听不懂人话吗?”

      “林沚!怎么跟爸爸说话的!”林建业也恼了,提高声音,拿出了所谓“父亲”的威严,“我是你爸!你的监护权在我这里!我给你安排转学,天经地义!由不得你胡闹!”

      “监护权?”林沚冷笑,眼圈红了,但眼神倔强得吓人,“你当年丢下我和外婆的时候,怎么不提监护权?外婆病重,我打电话求你,你说忙的时候,怎么不提监护权?现在看我长大了,能给你脸上贴金了,跑来要监护权了?林建业,你要不要脸?!”

      “你!”林建业被当众揭短,尤其还是在老师面前,脸上彻底挂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沚,“反了你了!我今天就……”

      “就怎么样?”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怒气冲了进来。

      是沈佑安。

      沈佑安接到李老师电话就立马赶了过来,他脸色铁青,大步流星走进来,根本不理李老师和其他老师惊愕的目光,直接挡在了林沚身前,面对着林建业。

      林建业看到沈佑安,气势先矮了三分,但还是强撑着:“沈佑安,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把之之教成什么样子了?目无尊长,顶撞父亲!我今天来就是要给她办转学手续,带她走!”

      沈佑安盯着他,眼神像结了冰的刀子。他没说一句废话,直接抡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林建业的脸上!

      “砰”一声闷响。

      林建业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撞在后面的办公桌上,桌上的文件水杯哗啦掉了一地。他捂着脸,嘴角立刻见了血,又惊又怒:“沈佑安!你他妈敢打我?!”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惊呆了,李老师连忙站起来:“沈先生!冷静!这里是学校!”

      沈佑安没理会,指着林建业,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地上:“林建业,你给我听清楚了!之之是我沈佑安的外甥女,是我沈家的孩子!从我妈把她接回来那天起,她就跟你姓林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吓得林建业又往后缩了缩。“你当年干的那些混账事,需要我当着老师的面,再给你重复一遍吗?抛妻弃女,婚内出轨,生私生子,老太太病重不闻不问……你现在跑来充什么大尾巴狼?还转学?呸!你他妈也配?”

      沈佑安平时是个温和甚至有点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像被激怒的雄狮,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林建业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周围老师投来的目光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他想反驳,但在沈佑安列举的那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只能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胡说!我、我可以告你!”

      “告我?”沈佑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行啊,你去告!正好,我也想把当年你欠我姐的,欠之之的,一笔笔跟法院算清楚!看看到底是谁没脸!”

      李老师这时已经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看向林建业的目光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但作为老师,她还是上前打圆场:“林先生,沈先生,你们都冷静一下。关于林沚同学的转学问题,我们学校的原则是,必须充分尊重学生本人和实际抚养人的意愿。既然林沚同学本人明确反对,沈先生作为实际监护人也不赞同,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林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学校干扰学生正常学习。”

      这话等于直接判了林建业“死刑”,还堵死了他以后再来学校找茬的路。

      林建业捂着脸,看看面无表情的沈佑安,看看眼神冰冷的李老师,再看看周围老师嫌恶的目光,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讨不到好了。他最后狠狠瞪了一眼被沈佑安牢牢护在身后的林沚,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便灰头土脸甚至有些狼狈不堪地挤开围观的老师,冲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佑安这才转向李老师,脸上怒气未消,但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歉意:“李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一时没控制住。”

      李老师摆摆手,叹了口气:“沈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林沚是个好孩子,学习刻苦,和同学相处也好。我们学校会保护好自己的学生。你放心,以后他再来,我知道怎么处理。”

      “谢谢李老师。”沈佑安真诚地道谢,然后转头看向一直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发抖的林沚,声音放柔了许多,“之之,没事了,跟舅舅回家。”

      林沚抬起头,眼睛通红,蓄满了泪水,但死死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她抬头,视线对上舅舅关切的脸,用力点了点头。

      沈佑安揽过她的肩膀,对李老师和其他老师点了点头,带着林沚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教学楼,初冬的阳光有些苍白地洒下来。沈佑安一直揽着林沚,直到走到学校门口停着的车旁,才松开手,拉开车门:“上车。”

      一路无话。

      沈佑安开车很稳,脸色依旧沉着,但眼神里的怒火已经渐渐平息,被一种更深沉的心疼取代。

      回到家,客厅里没人,杨语蓉今天有事,还没回来。

      沈佑安换了鞋,走到沙发边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之之,坐。”

      林沚顺从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沈佑安看着她,开门见山:“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是不是就因为林建业来找你?”

      林沚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在舅舅面前,她不需要伪装。

      沈佑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努力平复心情。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林沚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和。

      “之之,不怕。”

      林沚抬眼看他。

      “舅舅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沈佑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你,林沚,和沈阅一样,都是我沈佑安的孩子。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是坚如磐石的坚定:“有舅舅在,有舅妈在,有你表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他林建业算什么东西?他要是再敢来,舅舅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不敢再来为止。”

      这些话朴实,甚至有点粗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最坚固的铠甲,瞬间包裹住了林沚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冲破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次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卸下所有防备后,汹涌而出的安心和感动。

      “舅……舅舅……”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沈佑安伸手,像小时候外婆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温情。“傻孩子,哭什么。快去洗把脸,上楼写作业去。该干嘛干嘛,天塌不下来。”

      “就算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林沚用力点头,用手背抹掉眼泪,起身上了楼。回到房间,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但心里那块沉重的冰,已经彻底化开了,变成温热的暖流,淌遍四肢百骸。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看着窗外斜对面那栋安静的别墅,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情绪。然后,她摊开习题册,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宁静回到了她的身上。

      ————

      傍晚,杨语蓉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沈佑安在厨房准备晚饭,动作比平时重一些。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杨语蓉放下包,走进厨房,低声问。

      沈佑安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放,声音带着余怒:“林建业那个王八蛋,今天跑学校去了,要找班主任给之之办转学。”

      “什么?”杨语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脸上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他凭什么?!”

      “凭他不要脸!”沈佑安啐了一口,把白天在办公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杨语蓉听完,气得胸口起伏:“打得好!这种人就该打!之之呢?之之怎么样?没吓着吧?”

      “在楼上学习呢。”沈佑安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重,这几天估计一直担惊受怕,都没跟我们说。”

      杨语蓉心疼得不行:“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怕给我们添麻烦。”她挽起袖子,开始帮忙洗菜,语气斩钉截铁,“转学?他想都别想!之之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谁也别想带走!”

      “那当然!”沈佑安语气坚决,“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让他把之之带走。省城?跟着他去那个乌烟瘴气的家?跟那个王艳娥和那个小子一起生活?想都别想!之之在我们这儿,才能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杨语蓉点头:“没错。之之现在成绩多好,眼看就要高三了,关键时期,绝对不能受影响。老公,这事你得跟李老师那边再打个招呼,把话说死,绝了那混蛋的念头。还有,之之这边,我们得多留心,多跟她聊聊,别让她把事闷在心里。”

      “我知道。”沈佑安应道,“明天我再给李老师打个电话。之之那边,你多跟她说说话,你们娘俩好沟通。”

      “嗯。”杨语蓉一边切菜一边说,“之之这孩子,看着软和,心里有主意,也重感情。我们对她好,她都记着。只要我们态度坚决,让她知道这儿永远是她的家,她就能安心。”

      夫妻俩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低声而坚定地商量着,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他们视如己出的女孩。

      他们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外,林沚端着空了的牛奶杯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本来是下来还杯子的,却将舅舅舅妈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炭,烫在她那颗冰冷过、不安过的心上,然后化作滚烫的熔岩,暖透了五脏六腑。

      她没有进去,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转身,拿着空杯子上了楼。回到房间,她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走到窗边。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

      对面叶弛家的窗户也亮着灯。

      她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嘴角却轻轻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明亮。

      林沚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复杂的数学符号上,眼神清亮而专注。

      窗外,夜色温柔。屋内的灯光,将少女挺直的背影,清晰地投映在窗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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