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心》舟悟

26、逃离

　　平滑的江面因无法预计的猎风微微荡起细微的水浪。

　　男人钉在原地，还未来得及退后一步，怀里踮起脚尖的那人忽然松了力气，脚跟落地，把滚烫的脸砸进他的胸膛，随后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虚搭在她背上的双手似乎终于能听从身体主人的意思，握住了怀里那人的纤弱的骨感的肩膀。

　　喉结几度滚动，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颤动，但又似乎没办法说出口。
　　下唇上多了一道小小的齿印，印在上面的痛觉仍在任性放纵地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想问的话在短暂的时间里无法编织汇聚成一句理智的冷静的询问。

　　怀里的人沉默着一动不动。
　　腕上手表指针突然放大了声响，滴答滴答、十分有节奏地响在傅桉的耳侧。他终于忍不住低头看下在他仍肆意停留在怀里的，仿佛没把刚才那个举动当回事的人。

　　呼吸声平稳。额心舒展，眼睛闭着。
　　她竟然睡着了。

　　傅桉下意识憋了许久的呼吸终于得到解救。胸膛深处那颗似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此时突然复苏了过来。
　　而牵动着心房的每一处血管也正在源源不断地朝身体四肢汹涌地传送着主人迟来的情感。

　　猫急了会伸爪子。
　　这是舒茉幼时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
　　但小小的她却睁着一双硕大的稚嫩的眼睛对他说：哥哥，我觉得小猫不会朝你伸爪子的。
　　你这么好，小猫们肯定都很喜欢你。

　　所以，嘴上的伤口就是她生气的报复么？

　　傅桉没有拆穿舒茉的装睡。
　　时间悄无声息的继续拨动着指针。他抱起舒茉，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回停车场。

　　一小时后，傅桉把舒茉送回了家。
　　身体一坐到柔软的棉被，在车上就顺其自然地真的昏睡过去的舒茉此刻是下意识地想往后倒下，可她直直倒下的动作却被人突然制止。

　　他取下了她脑后的发夹，随后才把她稳当地放在被窝上。舒茉迷迷糊糊地想窝进被窝里，可隐约地她又察觉到有人脱下了她的鞋。

　　再过了一会儿，脸上变得湿润润的。
　　是他在给她擦脸。

　　这一秒，舒茉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很快陷入了沉睡。

　　为舒茉简单梳洗后，傅桉坐在她房间的小沙发上凝望着舒茉。紧锁的眉头似乎在想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他不确定她这次喝醉后会记得多少。
　　如果她仍想让他介绍异性，他到底该不该像以往那样一味地纵容她所有的要求。
　　如果她还记得今晚的那个——

　　想到这儿男人半是茫然，半是懊恼的叹气一声。

　　该形容那是一个“吻”吗？
　　可实际上，那可能只是舒茉喝醉后对他泄愤的方式。
　　嘴唇相触不足两秒，很快便分开了。

　　如果她还记得这个举动，那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继续伪装作一对互相恭谦、不计前嫌的兄妹么？

　　澈亮的月色透过窗户的缝隙，爬上正在沉思着的男人微微弓着的脊背。黑色衬衫下的肌肉缓慢起伏着，而那半掩在灰蒙中的眼神似涌动着不可言说的东西。

　　——

　　几天后，舒茉出国了。
　　出发前，只有舒敬臣在家，于是她只跟舒敬臣说了想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舒敬臣表示同意，只当舒茉想释放一下堆积的学习压力。他只做了一点要求，那就是要她跟朋友一起。

　　舒茉说好，她届时会喊上奚沅。但实际上，她没有联系奚沅。因为奚沅父母已经带着她出国全家旅游去了。

　　不过舒茉提前跟奚沅对了口径。舒敬臣一向很信任自己的女儿，也没仔细过问，以至于舒茉这一趟可以称得上“逃离”的行动显得非常丝滑。

　　舒茉最后飞去伦敦待了一周左右。世界另一边的奚沅得知舒茉去向，也悄悄逃离了她爸妈的二人世界，从多伦多偷偷飞去找舒茉。等她爸妈发现人不在了的时候，奚沅已经到了舒茉酒店房间门口。

　　傍晚六点左右。舒茉打开房门，奚沅一边拖着行李箱进去，一边不可思议地审视着眼前这人无比素雅的穿搭。

　　“你就准备穿这身啊？”

　　“嗯。”舒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斜肩衬衫和深色复古微喇裤，语气疑惑，“这很难看吗？”

　　奚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舒茉。说实话，舒茉这身打扮完全体现了什么叫随性美。

　　微卷的润亮的头发随意扎起露出修长雪白的肩颈，下颌微微扬起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冷傲纯洁的白天鹅。

　　只是今晚，她要带舒茉去看一场开眼界的演出。
　　一身老实人的打扮，很有可能被人误会她是被好友骗进去看的。

　　“很漂亮。”奚沅用欣赏的眼神称赞道，但接着胳膊一伸，搭在沙发上，慵懒地翘起二郎腿，挑着眉说：“不过你看看我穿的什么风格。”

　　暖黄色灯光下，奚沅一头白金色长卷发，上半身穿了一件黑色波点挂脖吊带，下半身搭了一条同色系短裤，脚上一双一字带酒红色粗跟高跟鞋。整体风格轻熟，较好的身段此时又显出恰到好处的性感。

　　“很美，”舒茉如实答，“可我不太适合这种风格。”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奚沅蠢蠢欲动，起身欲打开行李箱为舒茉也找上一套换上。

　　舒茉拉住奚沅，提醒道：“下次吧。再晚点出发，可能就来不及了。”

　　奚沅猛地惊呼一声，演出七点开始，她看了眼手表，如果再折腾一会儿还真的来不及。

　　奚沅只好拎着包，被舒茉牵着出了房间。

　　只可惜时间不充裕，不然她就能看见性感风的舒茉了。
　　舒茉腿长腰细，其实特别适合穿显身材的衣服。可她常年习惯穿得比较干练随意，几乎没考虑过其他风格。奚沅觉着，舒茉铁定是因为受到了她妈妈穿衣风格的影响。毕竟舒茉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妈宝女，什么都要向母亲看齐。

　　好在她们最后赶到时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

　　时间充裕，奚沅领着舒茉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坐下。

　　“简直是绝佳观赏视角！”她语气掩不住兴奋，扭过头对着舒茉笑得明媚，“等会还有互动环节，最好给我俩来几个帅哥！”

　　舒茉起初并不清楚这个演出是什么内容。刚在车上才突然搜了一下，然后她就沉默了。

　　果然是如奚沅所说——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没多久，演出正式开始。舒茉了解到演出内容比较劲爆，可当她真正看到一群裸-着上身，极为大方地展示自己健硕身-体的男人时，还是下意识微微蹙起眉，撇开了视线。

　　谁知道后面又有几个腹肌男接连来跟舒茉互动。奚沅被舒茉僵住的表情逗得不行。一下就拿起手机记录了舒茉被迫观看几只孔雀展翅的时刻。

　　后来奚沅越看越嗨，演出结束了还回味无穷，回到酒店后还说想跟舒茉喝点小酒，气氛都到这儿了，不得微醺沉浸式一晚。

　　今夜的奚沅想试个猛的，开了一瓶白兰地。

　　毫无意外的，最先醉倒的仍是奚沅。

　　奚沅睡着后，舒茉慢慢喝了半瓶，眼神略显迷蒙，但意识还有一点清醒。许是这段时间她几乎隔三差五都在品酒，以至于她的酒量不知不觉间竟有所提高。

　　深夜，窗外下着小雨，玻璃窗粘着飘过来的小水珠。舒茉放空思绪，盯着其中一颗水珠蜿蜒而下碰到另一颗，逐渐汇成一条流淌的细水柱。

　　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
　　看了眼屏幕上亮着的名字，她不禁一愣。

　　她在犹豫要不要接。
　　这是将近十天以来，他主动给她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舒茉也挺懊悔的。
　　因为很不幸的是，她居然没能如以往那样筛掉那两秒的记忆。

　　持续不断的震动似乎不容她的故意忽视，一直坚持不懈地发出微妙的扰人的响动。

　　几秒后，舒茉起身，拿着手机走到窗边一角，椅在墙边接起了电话。

　　“喂？”舒茉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面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沉默的那两秒，她莫名感知到一种即将会被拷问的氛围正在逐渐逼近她。

　　因为她看见奚沅把今夜她俩出去玩的合照发在了朋友圈。
　　众多拼接在一起的照片里不经意塞了一张台上那些男人跟她互动，却因拍摄角度的原因看起来略显暧昧的照片。
　　奚沅是有屏蔽父母亲戚的，只是她加的人太多。忘记了给舒茉的这位哥哥分组。

　　舒茉看见傅桉给奚沅的这条朋友圈点了赞。但其实，舒茉自己起初都没发现那条九宫格有关于她的这张照片。喝酒的时候，奚沅重温着自己的这条朋友圈，这才恍然发现发错了。

　　她对舒茉说不小心发错了，介意的话她就删掉重发。
　　舒茉说不介意。只是一张照片，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
　　于是奚沅也就没编辑重发。

　　如果不是答应了某位同僚帮他点赞才发布的那天朋友圈，傅桉至今都还不知道舒茉的人早已不在国内。

　　他点开舒茉跟朋友的合照，一一翻过。直到翻到了舒茉跟异国男人视线交缠的那张。

　　她的脸上带着窘迫的羞涩，但她似乎并不清楚这种表情会让对方产生怎样的情绪反应。很明显，照片里那男人嘴角大大上扬着，似乎很喜欢他面前的这位东方女孩。

　　“喂？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打算在国外待多久？”对面终于开口了。

　　舒茉吱唔着说：“开学前？”

　　他们再次互相默契地没提那件事。舒茉不清楚他是否还介意。在这种不确定下，她暂时还不想跟傅桉见面。

　　但傅桉几乎是敏锐地从舒茉这诡异的与他莫名断掉联系的举动中，极为快速地反应过来——她没忘。

　　“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找男朋友，”他说，“男朋友不想要了？”

　　舒茉一愣，没想到他真的决定帮她。

　　“额……”她踌躇着，“这么快就有人选了？”

　　“嗯。”他道，“你想跟他见面么？”

　　“有没有照片？先让我看一眼再决定见面的事。”

　　“没有。他不给照片。”

　　“长得好看吗？”舒茉肤浅地问。她也是有审美的人。五官起码得合她口味吧，不然看着那张不敢兴趣的脸实在是提不起劲来。

　　“你会喜欢的。”他答道。

　　这么一说，舒茉来了点兴趣。

　　“他几岁？不会跟你差不多年纪吧？”她又问。
　　她那天一时口快说了不介意年龄差，但如果差七八岁，那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对方呼吸忽然一滞。
　　“大不了多少。”他模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要回来吗见一面吗？”

　　“他很想和我见面吗？”舒茉隐约觉得傅桉的语气莫名有一丝急切，像是她不立刻回国跟人见面，那“男朋友”就会立马飞走似的 。

　　“嗯。”他说。
　　“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