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心》舟悟

14、选择

　　晚上九点，卧室。
　　舒茉坐在书桌前，翻出了某个人的微信添加界面。

　　班主任曾建了一个班级微信群，但她的好友里并没有翟峪。

　　想到白日里他莫名看向她的那一眼，舒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翟峪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她点开翟峪头像的小图，是一只吐着舌头的小边牧，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托着它的脸颊。

　　很可爱的一只小狗。

　　舒茉点击添加好友，大概等了一分钟，手机屏幕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信息提醒，不过按照翟峪的性格，应该不至于会故意忽略她的消息，很可能是手机没在他身边，所以没看见她的好友申请。

　　舒茉没把时间用在等待对面的反应上，转头便去做了其他事情。

　　她把手机放在书桌一角，习惯性地拿出画册，专注地在画纸上用墨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人的侧脸。

　　直至侧脸越来越像某个人。

　　又过了一阵，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舒茉回过神，合上了画册，重新放回抽屉，上好锁。

　　她拿过桌角的手机。
　　锁屏界面弹出一条消息。

　　Y：「舒茉，有什么事吗？」

　　口吻很是公事公办。

　　舒茉回他之前先改了备注。

　　舒茉：「中午你买的那份午餐，原先是想送给谁的？」

　　另一边。
　　车内，翟清林见翟峪正在和什么人聊天，平日对外冰冷的脸在此刻却多了些许温度：“在和朋友聊天？”

　　翟峪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舒茉，听见身边的人问话，下意识反扣了手机。

　　翟清林把翟峪的动作收入眼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还在考虑吗？”

　　翟峪没说话。
　　在他舒茉加他好友之前，他确实还在考虑翟清林的提议——不久后，和亲生父亲一起去国外生活。

　　翟峪的出生，翟清林起初并不知情。
　　翟清林二十八岁那年和初恋女友分了手，再次见到初恋女友却碰见她抱着一个约摸一两岁的小孩子，身边站着一个十分俊秀的男人。

　　那一刻，翟清林说不上是心灰意冷还是庆幸。难过她竟然会爱上别人，曾经无数次在他怀里说不喜欢小孩。可现在的她却为了另一个人忽略了自己的害怕，孕育了生命。

　　可是，他又觉得幸好。至少她没有固执地留在原地等他。他给不了一辈子相守的承诺，那就只有祝她幸福。

　　后来，翟清林不再刻意打听初恋女友的消息，听从家里的安排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

　　但他早已和订婚对象达成协议，维持表面功夫，私底下互不干扰。

　　直到七年前，他回了国。
　　一回到这座城市，那些被他刻意埋在地底的记忆如海啸般朝他涌来，他仍会下意识地在街上搜寻某个人的身影。

　　他没法不去打听。

　　可是，他真的回来得太晚了。
　　晚到不再给他一丝机会。
　　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铺天盖地的悔恨绞杀成了碎片。

　　他急于留住周夏柠留在世上的痕迹，于是他找到了翟峪。

　　跟其他男人生的小孩却和他一个姓。曾经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此时却和其他人结了婚，似乎从未与周夏柠有过交集。
　　这不奇怪吗？
　　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私下收集到了亲子鉴定的物品。

　　最终的结果也不出他所料。
　　但他却没料到，十岁的翟峪并不认他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周夏柠去世后，翟峪一直由她的哥哥代为抚养。舅舅一家对翟峪很是照顾，翟峪的懂事也不会让他们觉得多抚养一个孩子是种负担。

　　翟峪成绩优异，辅导家里的小辈学习倒还为他们省了笔天价补课费。

　　虽然翟清林很有钱，但舅舅始终尊重翟峪的选择。是愿意跟生父走还是继续留下来一起生活，全凭翟峪自己决定。

　　十岁的翟峪依从本心选择了留在舅舅家。

　　在舅舅家里，翟峪还有机会听到许多关于妈妈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的他还不想离开去跟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生活。

　　在翟峪眼里，翟清林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

　　所以翟峪对翟清林一开始的靠近几乎是漠然的。
　　但翟清林却很有耐心。
　　暗中给舅舅打钱，提供翟峪的抚养费。
　　时不时出现在翟峪周围并请求翟峪和他短暂地说说话。

　　不知不觉间，曾经保养得体的英俊男人不知何时在眼角蔓延出了细纹。偶尔，翟峪在翟清林身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可怜”这个词。

　　翟清林很孤独。
　　没人理解。
　　也无处诉说心里的忏悔。
　　一次一次看向翟峪的眼神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世界的女人。

　　也许是心软了。
　　所以翟峪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无视翟清林对他的亲近。

　　翟清林在七年前便离了婚，只是消息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因为不想再和其他女人接触，便让前妻制造了一种假象。

　　得益于此，他这些年也少了许多麻烦。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翟峪相处。

　　翟峪以前不想和他一起生活，但最近，翟清林却隐约感受到了翟峪态度的融化。

　　这让他很开心。

　　翟清林静静地看着翟峪的侧脸，眼中几乎有种慈祥的执着，“孩子，希望我能等到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那天。”

　　翟峪没说“好”，但也不像以前年幼时直接拒绝。长大后的他也慢慢开始思考起该如何与翟清林作为父子相处。

　　也许前不久他有过动摇，想过答应翟清林转学去国外，但……他现在忽然有点不想走了。

　　翟峪看向翟清林，眼底的动摇不见，目光莫名坚定：“我想再考虑一段时间。”

　　-
　　舒茉对翟峪这种半天不理人的情况感到不解。

　　翟峪重新解了锁，一下就看见满屏的句号。
　　舒茉：。
　　舒茉：。
　　舒茉：。
　　舒茉：。
　　舒茉：。
　　……

　　数不清她究竟发了多少个句号以示她的不满。
　　从翟清林车上下来，翟峪走进了一栋普通居民楼。夜里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他细微的脚步声和躲在小区草丛里的虫鸣声。
　　以及手机不断的震动声。
　　这点动静在白日里可以忽略不计，但在此刻却充斥着微小喧嚣，让他无法忽视。

　　翟峪：「抱歉，刚才和别人在一起，没来得及回复你。」

　　舒茉：「和谁？」
　　翟峪指尖一顿，随后敲下几个字：「我父亲。」

　　想到大家心知肚明的传言，舒茉斟酌着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回答我问你的问题。」

　　中午的那份午餐，你原先是想送给谁的？
　　翟峪站定，看着屏幕良久。
　　他……该怎么回她比较好。

　　舒茉这时“拍了拍”他。
　　无声催促。

　　翟峪一边思忖着，一边点开了舒茉的头像框。

　　一只黑色的猫。
　　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冷静又聪明。

　　很像它的主人。

　　舒茉盯着翟峪的头像，对面始终没发来一条信息。
　　直到她真有点不耐烦的时候。
　　翟峪发来：「时间有点晚了，早点睡。」

　　无关痛痒的一句话。

　　舒茉：「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
　　颇有一种缠着人不放的架势。

　　翟峪看着满屏重新袭来的句号，无奈地轻笑一声。
　　可他却并不打算回答舒茉这个问题。
　　那份午餐确实是买给她的，因为担心她不吃午饭，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她饿肚子……

　　舒茉：「现在不跟我说，那我明天亲自来问你。」

　　「明天不行。」

　　舒茉起身走到床边，接着侧躺在床上，借着暗黄的台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条直接又冷漠的回复。

　　为什么不行？

　　聊天框陷入安静。
　　舒茉没再追问为什么，毕竟明天去学校问他也行。
　　翟峪看着没有动静的聊天界面，眼神莫名暗淡了几分。

　　可她的计划落空了。
　　翟峪说的“不行”，原来是他今天不会来学校，所以她根本没有机会问他。

　　课间，舒茉抬头看向斜前方的唯一没有人的位置。

　　陪同奚沅去洗手间时会经过他的座位，然而她突然听见邓书雅正站在卫驰桌边，问他为什么翟峪今天请假了。

　　卫驰额了一声，打着马虎眼，“就家里有事呗。”

　　“那他怎么每年都要请同一天的假？”邓书雅疑惑道。

　　卫驰还要上厕所呢，刚想走出位置就被邓书雅堵上，“你要是想知道自个儿问他吧。”

　　舒茉忽然也想问卫驰一个问题。
　　就算问他，可他不会正面，那怎么办？

　　下午放学后，奚沅本想等着舒敬尘来接舒茉了再一起出校门。
　　但舒茉却说她可以先回家。她还有点事情想问问卫驰。

　　听见“卫驰”这俩字从舒茉嘴里说出来，奚沅不会联系到舒茉跟卫驰有什么，只会想到舒茉是不是想打听关于翟峪的消息。

　　她说呢，舒茉的视线今天怎么总是落在斜前方的空位上。

　　不过，舒茉不是给自己说暗恋的事是误会吗？怎么现在这幅样子倒还比之前更上心？

　　不过盘问也不急于一时，想了想还是有更明显的苗头之后再问好了。

　　班上的人离开得七七八八后，舒茉坐在自己位置边，看向正要从后们离开的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抱着一颗篮球，背着书包的卫驰下意识回头，想过谁喊他都没想过是舒茉。

　　他们不太熟。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舒茉主动喊他。

　　他走到舒茉面前，问：“怎么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她说。

　　同学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顷刻间也就剩下他俩。

　　卫驰浓眉一挑，胳膊夹住篮球坐到舒茉前桌凳子上，看她：“你问。”

　　“翟峪今天为什么请假？”

　　见少女一向冷静的眼里多了些困惑，卫驰不由得有点讶然。

　　舒茉跟他和翟峪，整整两年多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翟峪对舒茉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翟峪这个人最会的就是隐藏内心。表面上风平浪静，任谁都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在翟峪未表露任何迹象之前，他也不敢妄下定论。既然翟峪没反驳，那暂且先把舒茉当做翟峪的暗恋对象对待吧。

　　既然是暗恋对象，那说明秘密也是可以适当共享的。

　　卫驰：“真想知道？”

　　舒茉点点头。

　　卫驰：“那你知道了能帮我安慰下他不？你安慰好了，我再接第二棒。”

　　绕半天还在卖关子。舒茉的耐心即将告罄。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今天是他母亲祭日，他去看他妈妈了。”

　　学校的钟声随着这句话的落地突然回荡进教室，猝不及防地撞在了舒茉的心脏上。

　　“还有其他想问的没？”卫驰看着舒茉发怔的脸。

　　舒茉扭过头，缓缓回道：“没了。”

　　真正想问的，她想让翟峪亲口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