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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糊的初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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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在一种微妙的、如同走钢丝般的平衡中开始了。
温软严格遵循着那份《补充条款》,活得像一个潜入敌方基地的特工。
她每天使用外侧那个吱呀作响的铁楼梯上下。
出门前必定用粘毛滚筒把自己从头到脚滚一遍,确保不携带任何“违禁品”(主要是年糕的毛)进入书店。
甚至会在心里默默计算年糕跑酷的时间,确保不在沈砚辞定义的“安静时段”制造过多噪音。
她感觉自己对卫生的重视程度,达到了人生巅峰。
沈砚辞那边则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依旧早九晚八,雷打不动。
修复旧书,打理书架,给爷爷留下的那几盆绿植浇水。
偶尔,温软轻手轻脚穿过书店时,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后背上的、冷静的审视目光。
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检查着她是否严格遵守了那些条款。
她每次都加快脚步,恨不得脚不沾地地飘过去。
这天上午,温软接到一个紧急预约。
一位客户的雪纳瑞因为主人出差寄养,出现了严重的分离焦虑,开始拆家和不停吠叫。
情况比较棘手,需要她尽快上门进行行为评估和干预。
她匆忙收拾好专业的宠物行为咨询工具箱——里面有记录本、各种安抚玩具、零食、还有她自制的情绪记录表。
又给年糕准备好了充足的猫粮、水和几个它最喜欢的玩具。
确保阁楼窗户关好,不会发生“猫咪跳楼”的惨剧。
一切准备就绪。
她拎起背包和工具箱,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
空的。
钥匙呢?
她心里“咯噔”一下。
赶紧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
宠物零食、捡猫绳、消毒湿巾、尤克里里拨片……零零碎碎一堆东西。
唯独没有那串系着个小毛线球的钥匙。
她拍了拍脑袋,努力回忆。
昨晚好像拿着钥匙开门后,顺手放在了进门的小矮柜上?
然后就没再动过?
也就是说,钥匙现在正安详地躺在阁楼里。
而把她和钥匙隔开的,是一扇无比坚固、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的门。
温软站在原地,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板升起。
她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和客户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折返回去通过危险的外侧楼梯爬上爬下拿行李箱里的备用钥匙?
不,时间来不及,而且那个楼梯白天看起来更吓人。
唯一的办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楼下书店的方向。
投向了那个连接着沈砚辞生活区的后门。
根据《补充条款》第二条,非紧急情况尽量避免穿越书店。
那么,被锁在自家门外,算不算“紧急情况”?
温软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去求那位冰山房东?
想象一下他可能出现的表情和可能会说的话……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客户还在等着。
年糕独自在阁楼里,虽然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但终究不放心。
她咬了咬牙。
深吸一口气。
抱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走下那个吱呀作响的外侧楼梯。
绕到了书店的后门。
这里看起来比书店正门要私密许多。
门板是深色的木头,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干净得仿佛从未被触摸过。
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敲了下去。
“叩、叩、叩。”
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在家?
还是听到了但不想理她?
温软心里七上八下,又抬手敲了三下,稍微加重了点力道。
这次,她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正朝着门口走来。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沈砚辞出现在门后。
他似乎刚从工作中脱离出来,鼻梁上还架着那副细框眼镜。
身上穿的还是惯常的棉麻衬衫,只是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了一小截清晰的锁骨。
他看着她,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那眼神里的意味,复杂得让温软想立刻原地消失。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
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手里拎着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工具箱,以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随时能掏出一把猫条或者捡猫绳的背包。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写满尴尬的脸上。
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用那种温软已经有点熟悉的、平静无波却字字扎心的语调开了口。
“温小姐。”
“早上好。”
“如果我没记错,《行为规范补充条款》生效至今,还未满七十二小时。”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时间节点。
“所以,你这是……”
“迷路了?”
“还是打算提前检验一下,‘紧急情况’下我的应变能力?”
温软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耳根的热度出卖了她。
“沈先生,很抱歉打扰您。”
“我……我出门太急,不小心把钥匙落在阁楼里面了。”
她指了指楼上,声音因为尴尬而比平时更软了几分。
“我现在进不去了。”
“客户那边又等着我过去……”
沈砚辞安静地听她说完。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了然的、仿佛在看一个“果然如此”的实验结果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看来温小姐的记性……”
他拖长了语调,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具有杀伤力的比喻。
“比你那只猫的掉毛情况还令人担忧。”
温软:“……”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化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阁楼的备用钥匙?”
“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我拿了钥匙马上就走,绝对不多停留一秒!”
她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
眼神诚恳得像是渴望小鱼干的年糕。
沈砚辞看着她这副样子,沉默了几秒。
他没有立刻回答有还是没有。
而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备用钥匙不在门口。”
温软如蒙大赦,连忙道谢,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生怕碰到他,或者碰到门框,带来不必要的“污染”。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沈砚辞的生活区。
与外面那个充满旧书气息、秩序井然的书店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极度简约的样板间。
色调是统一的灰白黑。
家具少得可怜,而且线条都极其利落。
地面光洁如新,几乎能照出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像是消毒水混合着柠檬清洁剂的味道。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任何个人生活的痕迹。
冷清得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暂时歇脚的酒店房间。
温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直接化身成书魂,飘回书架上睡觉。
沈砚辞没有理会她好奇的打量。
他径直走向靠墙的一个嵌入式柜子。
柜门是隐藏式的,没有任何把手,与墙壁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他伸手在某个位置按了一下,弹开了一个小小的、密码锁面板,温软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柜子。
他输入密码。
“嘀”的一声轻响。
柜门无声地滑开。
温软忍不住踮起脚尖,偷偷往里瞄了一眼。
然后她惊呆了。
柜子内部被分割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格子。
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的东西。
有崭新的、分类明确的工具。
有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型号的备用布料(大概是用来修复书籍的)。
有标签贴得一丝不苟的药品箱。
还有一整套……温软只在专业宠物店见过的、给宠物梳毛、清理的工具?
这个发现让她愣了一下。
但没等她细看,沈砚辞已经从一个标着“钥匙”的小格子里,取出了一串钥匙。
那串钥匙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同的钥匙用不同颜色的塑料圈区分开来。
他从中解下一把看起来最旧的黄铜钥匙。
转身,递给她。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
“这把是阁楼的备用钥匙。”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请妥善保管。”
“下次如果再用‘记性不好’这个理由敲门……”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微微发红的脸颊。
“我可能会考虑收取一定的‘紧急开门服务费’。”
“费用标准,”他补充道,“参照打扰我修复一本清代古籍所造成的损失计算。”
温软赶紧双手接过钥匙,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谢谢沈先生!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保证!”
“我拿了钥匙马上放回来!”
她说完,几乎是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个冷冰冰的、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空间。
重新回到室外,呼吸到带着点尘世味道的空气,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不敢耽搁,再次爬上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外侧楼梯。
用备用钥匙打开阁楼的门。
果然,那串系着毛线球的钥匙,正安然地躺在进门的小矮柜上,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粗心大意。
她抓起钥匙,锁好门,又飞快地爬下楼梯。
再次敲响沈砚辞的后门时,她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这次沈砚辞开门更快了些。
他似乎就站在门后等着。
看到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了手。
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干净。
温软连忙将那把备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掌心。
“谢谢您,沈先生!真的太感谢了!”
沈砚辞收回手,看了一眼钥匙,确认无误。
“温小姐。”
在她转身欲逃之前,他再次开口。
温软的心又提了起来。
“您……还有什么事吗?”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爬楼梯而有些泛红的脸颊上,又移向她额角细微的汗珠。
“根据气象预报,今天下午有雨。”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你走的时候,似乎没有关天窗。”
温软:“!!!”
她猛地抬头看向阁楼的方向。
那个小小的天窗,她早上为了通风,确实打开了一条缝!
如果下雨……
阁楼会进水!
年糕会淋雨!可能会感冒!
她那些放在地上的书和资料也会遭殃!
“我……我马上回去关!”
她脸色都白了,转身就要往铁楼梯那边冲。
“走里面吧。”
沈砚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对她爬楼梯速度和安全性的不信任。
“外侧楼梯的锈蚀程度,经不起你短时间内第三次冲刺。”
他让开了门。
“速度。”
温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补充条款》了。
道了声谢,就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他的生活区,穿过一道连接的门,进入了书店。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书店里那熟悉的旧纸墨香,也来不及去看沈砚辞是否跟在后面。
用最快的速度跑上通往阁楼的内侧楼梯。
掏出自己的钥匙,打开门。
冲进去。
果然,天窗还开着一条不小的缝!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阴沉下来。
她赶紧冲过去,费力地踮起脚,将天窗关严实,扣好锁扣。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墙壁,长长地、后怕地舒了一口气。
年糕被她的动静吓到,躲在猫爬架后面,探出个小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咪?”
温软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没事了,宝贝。”
“妈妈差点酿成大祸。”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想起楼下的沈砚辞。
她再次锁好门,走下楼梯。
沈砚辞正站在书店的柜台边,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柜台玻璃。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温软走到他面前,再次诚恳地道谢。
“沈先生,真的太谢谢您了。”
“要不是您提醒,我的阁楼今天就变成水帘洞了。”
沈砚辞擦拭的动作顿了顿。
他终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就好。
“举手之劳。”
他淡淡地说。
“毕竟,阁楼如果漏水,受损的不只是你的物品和……猫。”
“也会影响到书店的结构。”
“我只是在维护我的产业。”
温软:“……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
她看了看时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沈先生,那我先走了,客户还在等我。”
沈砚辞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专注于他的擦拭工作。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处理完毕的小插曲。
温软再次轻手轻脚地穿过书店,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外,天空果然更加阴沉了。
风里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她裹紧了外套,快步朝着客户家的方向走去。
心里却忍不住回想刚才的一幕幕。
沈砚辞的毒舌依旧。
说话能噎死人。
但是……
他注意到了她没有关天窗。
他默许了她使用内侧楼梯紧急处理。
他甚至……在那个一丝不苟的柜子里,看到了宠物梳毛工具?
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完全的不近人情。
至少,在涉及到他的“产业”安全时,他还是会给予一定的通融。
当然,这种通融是建立在“避免更大损失”的基础上的。
温软甩了甩头,把这些杂念抛开。
现在最重要的是客户和那只焦虑的雪纳瑞。
至于那位冰山房东……
她只希望,在接下来的合租日子里,自己能够尽量少地犯这种“迷糊”。
毕竟,“紧急开门服务费”听起来就很贵。
非常贵。
而书店里。
沈砚辞在温软离开后,放下了手中的软布。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个背着大大工具箱、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的女人。
他的目光深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眼镜。
然后转身,走到那个嵌入墙面的柜子前。
再次输入密码,打开柜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放着宠物梳毛工具的格子上。
看了很久。
才缓缓关上了柜门。
“叮铃——”
风铃再次响起。
预示着新的一天,新的“秩序”挑战,才刚刚开始。
而麻烦,似乎总是比预期的,来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