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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难缠的客户 ...

  •   午后的“砚辞书斋”依旧沉浸在其特有的、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宁静之中。

      阳光透过爬满藤蔓的旧窗棂,在泛着木质清香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

      沈砚辞坐在他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需要修复的、书脊严重开裂的清代笔记小说。

      他的指尖捏着特制的修复镊子,动作精准而稳定,像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店内只有书页被轻柔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市井喧嚣。

      这种绝对的、不容打扰的秩序感,正是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氧气。

      然而,这珍贵的宁静很快便被后院隐约传来的、一种极不和谐的噪音打破了。

      起初是温软那熟悉的、温和而耐心的解释声,像春日溪流,潺潺湲湲。

      但紧接着,一个粗嘎的、充满不耐烦的男声强势插入,如同钝斧劈柴,梆梆作响地破坏着后院的和谐。

      “我说温老师!这都半个多小时了!就光在这儿喂零食、扔球玩?”

      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穿透了不算太隔音的后墙。

      “我们家‘元宝’是来矫正拆家行为的!不是来上幼儿园亲子互动课的!”

      沈砚辞握着镊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记得,大约一小时前,温软确实带着一丝歉意来跟他报备过,说今天下午需要借用后院一小块地方,给一位客户的拉布拉多进行行为矫正。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

      “沈先生,我保证不会弄乱后院,也不会让狗狗进书店,更不会打扰到你。”

      她当时举着三根手指,表情认真得像在宣誓,眼神清澈得让他那句到了嘴边的“不行”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现在,“打扰”正以分贝惊人的形式,穿透墙壁,精准轰炸着他的耳膜。

      沈砚辞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但他没动,只是将注意力更集中地投向指尖下脆弱泛黄的纸页。

      仿佛只要他足够专注,就能用意志力筑起一道隔音屏障。

      “李先生,请您理解,行为矫正是需要过程和耐心的。”

      温软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良好的修养,像一块被急流冲刷却依旧温润的卵石。

      “元宝之前的拆家行为,很大程度上源于精力过剩和分离焦虑,我们需要先建立信任,引导它用正确的方式释放精力……”

      “信任?释放精力?”那位被称作李先生的客户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质疑,“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它能不啃我家沙发!不撕我家窗帘!我花钱是让你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讲这些大道理的!”

      后院似乎传来大型犬类兴奋的喘息和跑动声,伴随着温软试图引导的、轻柔的口令。

      “元宝,好孩子,看这里……”

      “你看!它根本不听!它就知道傻玩!”李先生的声音几乎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我看你就是没本事!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别的训犬师上来就用‘电击项圈’,立竿见影!”

      “李先生!”温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严肃的阻止意味,“暴力手段只会加剧动物的恐惧和心理问题,甚至可能引发攻击行为,这绝对不可取……”

      “那你说怎么办?!我天天回家面对一个像被轰炸过的现场,我受够了!”

      男人的怒吼声几乎震得书架上的灰尘都想集体跳槽。

      “我告诉你,今天要是看不到效果,这钱我必须退!我还要去网上曝光你!什么宠物行为咨询师,根本就是骗钱的!”

      “嗷呜——!”拉布拉多元宝似乎被主人激动的情绪感染,发出了一声洪亮的、不知是兴奋还是不安的吠叫。

      这声狗吠,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终于在沈砚辞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激起了一丝微澜。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镊子。

      镊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光。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眸光深沉地投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书店内依旧安静。

      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以及前院里那一人一犬制造的、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证明着这场发生在咫尺之遥的“战争”。

      温软似乎还在努力解释着什么,她的声音被客户的咆哮和狗的吠叫切割得断断续续。

      “建立正向联结……需要时间……”

      “替代行为……比如啃咬玩具……”

      “您可以尝试增加散步时间和……”

      她的每一条专业建议,似乎都被客户用更激烈的言辞和更无理的要求粗暴地打断。

      沈砚辞的指尖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极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这通常是他内心在进行某种复杂运算,或者耐心即将宣布告罄时的下意识动作。

      他听到温软试图让元宝做一个简单的“坐”的指令,但元宝显然还沉浸在与新环境和零食的兴奋中,完全无视了指令,反而试图扑向温软手中的玩具。

      “你看!你看!它根本不听你的!”李先生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得意,“就这水平?我上我也行!”

      温软没有回应这句明显的挑衅。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用她那套温和而坚定的方法,试图重新吸引元宝的注意力。

      但沈砚辞能想象得出,她此刻面对的压力。

      一个完全不配合、只想追求速成奇迹的客户。

      一只精力旺盛、尚未建立起规则意识的大型犬。

      还有那悬在头顶的、关于“退钱”和“曝光”的威胁。

      这场景,比他修复一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古籍,似乎还要棘手得多。

      至少,书不会朝他狂吠,也不会有一个聒噪的主人在旁边指手画脚。

      他又想起了她照顾后院那只怀孕流浪猫时的样子。

      同样的耐心,同样的专注。

      只是此刻,这份温柔的专业,正在被蛮横的无知无情践踏。

      一种微妙的、类似于……不悦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这不是他惯常的、因为秩序被打破而产生的那种纯粹的烦躁。

      这种不悦,更具体,更带有指向性。

      它针对的是那个在后院里,用音量和无理取闹,试图碾压专业和耐心的粗鲁男人。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边那本亟待修复的笔记小说上。

      书页边缘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需要极致的耐心,一点一点地清理、补缀、抚平。

      急不得。

      也粗暴不得。

      否则,只会加速它的毁灭。

      后院,李先生的抱怨还在继续,词汇贫乏得令人扼腕,翻来覆去就是“没用”、“骗钱”、“退钱”这几句。

      而温软的回应,声音虽然依旧清晰,却隐约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还在坚持。

      用她的方式,试图在那片由急躁和误解构成的泥沼中,开辟出一条小小的、通往理解的道路。

      沈砚辞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眸光,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无波。

      书店内,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充斥着后院传来的、令人不快的交响乐——男人的咆哮,狗狗的吠叫,以及温软那始终不曾放弃的、温和却坚定的声音。

      这声音,像细韧的丝线,缠绕在沈砚辞的耳畔。

      他忽然觉得,今天书店里的空气,似乎有些过于滞闷了。

      闷得让他……有点想出去透透气。

      当然,这只是因为空气问题。

      绝对与后院那场正在上演的、关于专业尊严的攻防战没有任何关系。

      他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他缓缓地、几乎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在那扇通往“麻烦”源头的后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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