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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几天后,林若音再次踏入画室时,画布上已经是一幅接近完成的风景画,笔触精确到每一片叶子的脉络,色彩和谐得如同印刷品,完美,却没有灵魂。

      “徐加。”

      她出声叫他,徐加转身,眼底有明显的疲惫,下巴上胡茬青青,但看到她的瞬间,眼睛还是亮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徐加放下画笔。

      林若音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我想和你谈谈。”

      徐加点点头,示意她进来,“坐。”

      林若音没有坐,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她站在原处,目光再次扫过那幅画,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平静地说,“不用,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他们有几天没见了。
      自那次吵架之后。

      “……”徐加:“好吧,你想谈什么?”

      林若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这一次,正对着窗外的光线,徐加看清了她的脸,冷静、疏离。

      “我认真考虑了几天。”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我想,我们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画室里一片死寂。

      暖气片的嘶嘶声,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徐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重锤击中,好半天才能够发出声音:“什么?”

      “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血液稍微回流,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
      徐加顺着她刚才视线掠过的方向看去,画架上,那幅精雕细琢却空洞乏味的画还未干透。
      “因为这个?你不喜欢我画这些,我知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到办法平衡。”

      “不。”林若音看着徐加茫然又迷失的表情,摇了摇头,“是我发现了,你们都说的对。我为了跟你在一起,确实牺牲了很多。一开始我觉得这是爱情,后来我发现我完全是在没苦硬吃。”

      他彻底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苍白得吓人。
      林若音像是没看到,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甚至带着点厌倦的口吻说下去:“我爸一开始就是对的,门当户对很重要。”

      “我玩够了,也累了,我要继续随心所欲,过想买就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生活了。你也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她甚至轻轻耸了耸肩,脸上努力扯出一抹试图显得轻松无比的笑容。

      “别说了。”徐加的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固执的拒绝,“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画那些东西……别说这些违心的话,若音,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林若音看着他眼中那份坚信,心口像被狠狠拧了一把。她用力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和脸上的冷漠。

      “徐加,”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决绝,“拜托你,醒一醒,不要再活在你自己的幻想里了。我说的是真的。”
      徐加偏过头,声音僵硬:“我当你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林若音看着他固执的侧脸,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不能再说下去了。再多待一秒,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话而苍白破碎又坚持的样子,她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她瞬间夺眶而出的泪水。

      门内,徐加依旧站在原地,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画架上那幅“始作俑者”。

      难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坚持理想而获得成功的事吗?
      一定有办法。
      徐加慢慢地蹲下身,皱起眉头,忍住此刻欲裂的头痛,告诉自己,一定有办法的。

      那场短暂而决绝的谈话后,林若音像是从徐加的世界里彻底蒸发。

      最初的几天,徐加如同行尸走肉。他机械地去上课,却听不进任何声音;他坐在图书馆,对着摊开的书页能发呆一整个下午;他走到湖边,调色盘上的颜料干涸了也无心调和。
      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空洞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但徐加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太久。

      他知道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徐加,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承载他们的未来。

      只要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都将是沙上城堡,经不起任何风浪。

      想通了这一点,徐加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痛苦仍在,但它不再是无目的的弥漫,而是被转化为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内驱力。

      他开始频繁地去专业文献室。依旧去湖边写生,但画的不再是伤春悲秋的情绪,而是更深刻地去观察和表现光影与结构本质的力量。
      他重拾那些被搁置的、充满个人表达的创作计划,画风在回归本真后,反而因为注入了更多沉静的思考和生命的韧性,而显得更加厚重和富有感染力。

      他开始系统地研究艺术史、艺术市场、甚至商业运营模式。他不再排斥“成功”这个词,而是试图去理解和定义属于自己的“成功”。比如影响力的建立、话语权的获得、以及让内心艺术理想得以充分实现和传播的平台与资源。

      他报名参加了一些具有前瞻性的艺术工作坊和论坛,接触最新的艺术思潮和跨界合作可能。把有限的资源全部投入到提升自己和作品上,像打磨最珍贵的宝石一样,耐心地打磨自己的每一幅作品、每一次表达。

      这个过程孤独而漫长,像在黑暗中独自开辟一条荆棘小路。但徐加的心是定的。他知道方向在哪里。

      偶尔,他会从沈雨晴欲言又止的神情,或旁人零星的交谈中,捕捉到关于林若音的碎片信息,但没有办法直接从她的口中知道任何,她拒绝见他,也拒绝回复他的消息。

      几次以后,徐加也没有纠缠,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快地成长,更快地积累力量。

      时间在画笔的沙沙声和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

      与此同时,在林家那座一度象征着稳固与繁华的宅邸里,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积聚。

      林振邦的书房,灯光亮到深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与疲惫。以往总是挺直的背脊,近来时常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

      林若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父亲接电话的语气越来越凝重,眉宇间的沟壑日益深刻。

      客厅电视里,财经新闻来回报道“实体经济受冲击”、“零售业寒冬”……

      一次,林若音无意中听到父亲在书房里压低声音讲电话,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焦灼:“……现金流必须稳住!那几个店的租金再谈谈……对,能拖就拖……”

      心里的不安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她呼吸声微微放缓,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房间。

      毕业季总掺杂对未来的茫然。对林若音而言,这茫然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一个闷热的午后,林若音在父亲的书房外,无意中听到了他与一位多年老友、也是重要合作伙伴的通话片段。父亲的声音疲惫而近乎恳切:“老张,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那笔过桥资金……再宽限半个月,就半个月!我保证,新的融资一到……”

      后面的话模糊下去,过桥资金、宽限、融资……这些词汇像冰冷的石头砸进心里。
      林若音的心沉到谷底,家里已经到需要恳求宽限的地步。

      之后,林家的财务状况急剧恶化,一笔关键的银行贷款未能如期获批,引发了连锁反应。供应商催款,租金纠纷频起,甚至有两家位于黄金地段的老店,被迫做出了闭店清算的艰难决定。

      林家上下笼罩在巨大的阴云中。林振邦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鬓角白发丛生。妹妹林若梦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歇斯底里,有一次甚至哭着回家,说听到同学议论她们家“要破产了”。

      林若音看着家人在漩涡中挣扎,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就在林家上下焦头烂额、几乎走投无路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橄榄枝,从另一个方向伸了过来。

      陆家,与林家是世交,也是商业上曾经的合作伙伴。陆家的主业是传统珠宝与奢侈品零售,虽然也面临转型压力,但根基深厚,家底殷实。陆家的长子陆延,刚从海外游学归来,是个出了名爱享乐的公子哥。

      在一次维持两家关系的家宴上,陆延的母亲,陆太太,拉着林若音的手,语气亲昵又带着试探:“若音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又懂事又能干。我们家陆延以后的媳妇要是能有你一般好,我就开心了。”

      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林振邦当时也在场,闻言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林若音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渗出了冷汗。她当然明白陆太太的暗示,也看懂了父亲那一瞬间的犹豫。对此刻的林家而言,如果能与实力尚存的陆家联姻,无疑是注入了一剂最强效的强心针,甚至可能是起死回生的关键。

      宴会结束后,林振邦罕见地没有立刻去书房,而是将林若音叫到偏厅。父女俩相对无言片刻。

      “陆家……倒是向我提过几次。”林振邦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女儿僵硬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深重的歉疚,“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陆延那孩子,我也知道,不是良配。但是若音……”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像巨石压在林若音心头。

      “爸爸,”林若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家里……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林振邦长长地叹了口气:“银行那边……已经很难了。如果下个月那笔债务再还不上,我们可能连这座房子都……”

      林若音明白了。

      窗外,夜色沉沉,没有星光。

      和陆延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私人会所顶层的法式餐厅。

      林若音到的时候,陆延已经在了。

      他靠坐在临窗的沙发座里,姿态闲适,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手里漫不经心地晃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轻微的脆响。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

      林若音今天穿了一条款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她脸上化了淡妆,眼神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静,没有一丝寻常这般场合下该有的或羞涩、或讨好、或打量。

      陆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若音。”他放下酒杯起身,“你今晚很漂亮。”

      林若音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什么波澜。

      侍者适时递上菜单。点餐的过程简短而客气,林若音只随意指了几样,心思显然不在此处。

      等前菜上来,陆延拿起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鹅肝,姿态恢复了惯常的闲适,他抬眼看向林若音,语气像是在回忆久远的趣事:“小时候在老宅的花园里,好像还跟在你后面跑过,抢你手里的什么东西,可能是玩具吧。哈哈,这都多少年了。”

      他顿了顿,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探究:“接到这次见面安排的时候,我挺意外的。印象中,你主意大得很,可不像会乖乖来这种场合的人。”

      林若音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人是会变的。”

      陆延挑眉,笑了。有意思。以往那些被安排来见他的女孩子,要么故作清高实则欲拒还迎,要么热情主动得让他腻烦,眼神里总带着对“陆太太”这个头衔的渴望或算计。眼前这位林大小姐,虽然嘴上说着“人是会变的”,但眼底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固执和疏离,却几乎没怎么变,对这场见面的实质,依然透着一种不赏脸的冷淡,仿佛坐在这里已是最大的配合,再多一分热络或逢迎都属多余。

      这种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点倔强的敷衍,反而让他觉得新鲜。

      “所以,”陆延手肘支在桌上,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不会突然觉得我陆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林若音目光坦然地直视陆延带着点揶揄的目光,放下水杯,瓷器与桌面碰触发出轻微的声响,“你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林家现在的处境,想必你也清楚。我需要陆家的资源,帮助我家渡过难关。”

      她说完,餐厅里有一瞬的安静。

      陆延脸上的玩味笑意渐渐敛去,他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
      这么直接,把利益交换摆在台面上,连一丝掩饰都不留。他见过太多为了家族利益联姻的男女,但像她这样,把交易说得如此清醒、如此冰冷的,倒是第一个。

      太有意思了。

      陆延低低地笑出声。
      “林若音,”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正的兴味。
      林若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说实话,我对结婚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陆延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被家里催得烦了,见的人也不少,演戏演得我都累了。”

      他看向林若音,眼神里闪烁着某种豁然开朗的光。

      “但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下。”

      林若音眼神微动:“合作?”

      “对,合作。”陆延身体前倾,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蛊惑,“你看,你需要陆家的帮助稳住家里,我需要一个妻子来堵住长辈的嘴,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催婚和相亲。我们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若音的反应,见她没有立刻反对或露出厌恶,便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结婚,名义上的。该有的仪式、场面,一样不少,让两家都满意。但私下里,我们互不干涉。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要不太出格,维持表面上的体面,你想做什么,我想玩什么,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打扰。怎么样?”

      这个提议大胆而荒唐。

      但奇异的是,这份“合作”的提议,竟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有退路了。
      或者说,从她走进这家餐厅开始,她就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但陆延给出的这条路,虽然冰冷,却笔直清晰,无需她违心曲意,甚至保留了某种程度上的“自我”。这让她在沉重的负担下,竟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新奇,乃至隐隐的松动。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等待她答复的男人。

      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好。”

      陆延脸上的笑容扩大,他举起酒杯,向她示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合作愉快。”

      林若音没有举杯,只是微微颔首。

      一场各取所需、心照不宣的联姻,就此敲定。而那条未闭合的银线,在这一刻,似乎被强行扭向了另一个,无人预料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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