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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众里寻她千百度(下) ...

  •   辽国西京太后殿,萧燕燕由韩德让搀扶着站在窗前,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枢,斑驳的光点落在她身上,带来点点暖意,再见艳阳天下满院飞花垂柳,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含笑回眸,一一看过室内的亲人,继夫韩德让,次子隆庆、幼子隆裕……守候在侧,关切注视着她的眼中满是欣喜之色。

      “母后,”皇后萧菩萨哥喜极而泣,“母后吉人天象,此番凤体得以康复,真是谢天谢地。”

      “最该谢人的是宋国的圣女阁下。”萧太后走至雨竹对面的软椅坐下,虽因大病一场而显憔悴,然威仪不减,尊贵依旧,锐利的双眼正仔细打量着雨竹。

      只是这样的威仪对于雨竹似乎并无多大用处,在她锐利眼神注视之下,雨竹连眉也懒得抬一下,从容不迫的写完手中药方后,交给守侍在旁的医官,吩咐道:“按药方抓药煎熬,卯、午、戌三时各服一剂,连服十日即可。”说完后,才抬头回视着萧太后,“太后娘娘不必言谢,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太后付诊金时豪爽一些即可。”

      “诊金?”韩德让不解的重复着。

      “对,诊金!”雨竹补充道:“难道楚国公未曾听闻过我为人看病,从来都是要收诊金的吗?”

      “本官确有所闻,”韩德让点了点头,“听闻圣女阁下为人治病,所取诊金因人因事而异,对于贫苦百姓、正直之士或廉洁臣子只需清茶一杯,对于王公贵胄则是千金一方,对于奸娈弄臣,却是万金不治。世人皆言圣女品格高洁,宅心仁厚。据说圣女阁下此次甘愿长途跋涉为太后治病,也是因不忍见黎民苍生受战火之苦,为辽宋两国交好而来。”

      雨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顿时明艳照人,满屋生辉,所谓一笑倾城,大抵也是指这样的笑容了,“以太后与楚国公的英明睿智,也会相信世人的误传吗!贫苦、正直或清廉之人本就财资匮乏,就算我想要,他们也给不起,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王公贵胄财资丰厚,我当然要多取一些;至于那些万金不治之人,只是我看着不顺眼的人罢了。所以楚国公若想与我讲究什么仁义道德,民族大义就免了。我千里迢迢前来大辽,一则是在宋京内呆得腻了,想见见各地风情;二则是久闻大辽富庶,想大赚一笔诊金罢了。”

      “好,哀家就喜欢这般爽快之人,” 萧太后也笑了起来,眼中带着欣赏之色,“那么就请问圣女阁下想要多少诊金呢?”

      “不多不多,纹银十万两而已。”雨竹回答着,浅浅带笑,那神情仿佛只是要求纹银十两而已。

      韩德让眉头一拧:“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圣女阁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太后身为一国之母,于大辽仍是无价之宝,以区区十万两纹银换取太后的安康,该是物超所值吧!”雨竹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先行告退,太后不防考虑考虑,若是答应了,我奉上的回礼决不会让太后失望。”略施一礼,她转身向室外走去。

      刚至门口,雨竹便听见萧太后在她身后道:“若是哀家不同意,你又能如何?”

      回首,雨竹笑靥如花,“太后凤体得以康复,可喜可贺,只是我方才忘了告知太后娘娘,此病虽暂无大碍,但一年半载后难免重犯。太后凤体若要痊愈,尚需要最后一剂药方,此剂药方因我不慎遗留在宋国居所了,待取得诊金后,我即刻回宋国为太后送来此药方。”

      萧太后面色一变,神色颇为恼怒,冷笑道:“看来此事哀需要与宋帝赵恒商榷一下了。”

      “太后可知我是大宋国的圣女,是大宋子民心中的神明?”雨竹慢慢走回宫室内,悠闲的倚在窗前,“虽然我自知不是什么真正的圣女神明,但是别人不知,所以对我顶礼膜拜。”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让太后娘娘明白,无论任何事,除非我自愿,否则,即使是我大宋国皇上也无可奈何。”

      萧太后逼视着雨竹,雨竹回视着她,目光清冷镇定,良久,萧太后的神情渐渐缓和,抚掌大笑:“果然是与众不同,哀家答应你便是。”

      雨竹笑靥依旧如花:“太后英明。雨竹明日就起程回宋京为太后取来药方。”

      “不急,”萧太后摆了摆手,“圣女难得来我大辽,不防多见见我大辽的风土人情,七日之后便是我大辽一年一度的‘祭山仪(1)’,哀家想邀请圣女参与此典仪之后再起行,不知可否?”

      “雨竹遵命便是。”雨竹欠了欠身,无意识的隔窗望向庭院,屋外天高气爽,正是一年好时候,心头却有一丝阴霾,也许是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面上,她依然声色不动,言谈自如:“太后凤体违和久矣,理应出行见见阳光,感受天地之气。”

      “哀家明日正要前往天雄寺酬神还愿,圣女可愿同行?”

      “那么雨竹明日再来叨唠太后,现下先告辞了。”

      萧太后颌首,一派的亲切详和,高贵端庄,仿佛片刻之前的不快从来不曾存在。

      “圣女阁下,请——”一直沉默中的隆庆突然一摆手,道:“请让本王送阁下回居所。”

      当其他人都离开萧太后的寝宫后,韩德让忍不住问:“太后为何这般轻易就答应那宋国圣女的要求。”

      “你可知她是怎样的人才?”萧太皇示意女官贤释拿来一叠书,在韩德让面前一一摊开:〈农时疏〉、〈冶炼术〉、〈天时令〉、〈医律>………耕织冶炼,天文地理,几乎无一不全,“这些书籍于民于国何止是千金之宝,正是这宋国圣女主理宋国钦天监时,着人搜罗天下各行人才、汇集百家之长后,主持太学社历经三年所编著。昔日翻看这些书籍时,哀家曾想是怎样一个女子,有着这般的远见与才学,如今得见,果然没有让哀家失望。十万两纹银作为她的聘礼,的确物超所值!”

      “太后以为她会答应吗?”

      “不会,但是此事由不了她啦,乙室部的瘟疫肆虐,我大辽现在急需她。涅剌部的事已了,皇帝必然会赶回主祭七日之后的‘祭山仪’。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见上一面。”

      隆庆与雨竹一前一后走出太后殿,一路无语,自从那个雨天之后,雨竹便对隆庆保持着疏离而礼貌的态度,彼此之间少有言谈。

      “你说的是真的么?”隆庆出其不意的停下脚步,闷声问道:“千里迢迢来大辽,为的只是十万两纹银的诊金么?”

      “那秦晋王殿下以为本座该为什么呢?”雨竹漠然道:“两国情谊?呵——,宋辽两国多年交战,彼些敌对,情谊二字何曾有过?本座只不过是将数年来辽国从我宋国所抢走的要回来一部份罢了。”

      “在你心中,你我只能是处于敌对的位置么?”

      “至少不会是朋友,秦晋王殿下留步吧!”雨竹从他身前越过,头也不回。

      隆庆久久站在原地,她渐行渐远,彼此相隔只在几步之遥,却是天堑之隔,她于他,只能是可望不可即。

      “主上,”跟随在雨竹身后的寒月低声道:“您要来那十万两纹银,准备作何处置?”

      “泉州一带连年水灾,民不聊生;苍州一带蝗灾泛滥,遍地饿殍;待这十万两纹银入我宋境后,你与玄霜便用我的令牌调动边关守军把银两分别运往两地赈灾。”雨竹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前行:“记得告诫当地所有官员,若谁敢截留半两银子,我便诛他三族。”

      “此事甚好,”寒月面有忧色道:“只怕辽人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

      “怕什么,有什么是主上解决不了的,对吧,主上。”玄霜看着雨竹,眼中是满满的崇拜。

      雨竹“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拍了拍玄霜的脑袋,道:“傻丫头,若世人个个象你这般,就天下太平了。”

      “我这样不好么?”玄霜苦恼的问。

      “很好,真的很好。”雨竹柔和的笑笑。

      “主上,有人来了。”寒月轻声提醒。

      前方,寒水柔带着四名弟子向雨竹三人走来:“黑水宫寒水柔拜见圣女阁下,寒水柔奉皇上圣谕前来保护圣女。”

      “你,原来是你——”玄霜指着她,大声喊道:“主上,上次就是她——”

      雨竹一把拉下玄霜指着寒水柔的手,制止了她的大呼小叫后,才正眼打量寒水柔。辽国的两大国师,雨竹早就久闻大名。大国师赫连辰砜功盖天下,雨竹已见识过;二国师寒水柔是令武林中人惊惧的黑水宫宫主,擅长用毒,轻功极佳。若非大事,辽国一般不会出动他二人。此番居然让二国师来保护她,倒让雨竹颇费思量。

      寒水柔身后的一名弟子无意中抬起头,看清了雨竹的容颜,惊讶的“啊——”了一声。

      雨柔循声望去,目光在那名弟子身上顿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的收回。对寒水柔淡淡道:“有劳黑水宫主。”

      寒水柔侧身退开一步,目送雨竹一行人走出较远之后,才回头看向那名弟子:“影姬,怎么一回事?”

      “弟子见过方才那位圣女?”

      “什么时候。”

      “五年前,她就是当年刺陛下一刀的那名女子。”

      寒水柔霍然转身,双眼盯着影姬:“你确定?”

      “是!”

      “哦!”寒水柔缓缓转过身,向着雨竹离开的方向望去,影姬素有识人过目不忘之能,既然她敢如此肯定,应该不会错了。“即刻传书急报皇上。”她吩咐道,唇边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笑意,宋国圣女,果然是天际的辉月、空谷的幽兰。可惜,赫连辰砜这一生永远无法做揽月人、养兰客了。

      翌日,坐在百花谷的落雁亭中,时时可闻前方天雄寺传来的阵阵梵音,举目望去,云烟中,这座皇家寺院巍峨崇立。隐隐约约,在入寺的长长石阶上,有人正在三步一跪的膜拜着。看着虔诚的朝圣者,雨竹莫明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却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而笑。在那些彷徨无助的日子里,她也曾这般虔诚过,然而,求天天不灵、求地地不应;于是,她明白了,求神求佛不如求已。那些泥塑木雕身居高堂庙宇,受世人香火膜拜,却又何曾为世人做一件实事。

      萧太后坐在雨竹的对面,端详着她的神情:“方才在天雄寺内,哀家见圣女对寺中佛像只看不拜,莫非圣女是个不信神佛之人?”

      “人心固有所求,神佛却无所应验。求之无用,何必再求。”垂眸,雨竹望向山谷,漫山遍野中百花争奇斗妍,苍澜江边的怀心谷此时也该百花斗艳了吧,却早已物是人非,隐隐的痛又开始在胸中蔓延。

      “求神求佛所求得的,无非是人心的安宁罢了,”萧太后道:“雨竹,哀家直呼你闺名,可好?”

      “太后请便。”回过神,雨竹随口应着。

      “哀家与你一见如故,恰好你我又同姓,也算是有缘,不如结亲怎样?”

      “嗯——?”雨竹愣了愣,随即微笑道:“莫非太后想与我义结金兰?”

      “大胆!”萧太后身侧的女官贤释怒喝。

      雨竹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品着面前的茶,“不错,极品君山老针,只可惜,火候重了一分,少了一分清香。论茶道,还是寒月更在行一些。”

      “雨竹,你不必故作糊涂,”萧太后看着她,认真道:“哀家有三子,个个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子隆绪,乃一国之主,能文能武,是大辽的骄阳,他虽已册立哀家的侄女为后,但哀家也不会委屈了你,在我大辽可以同时册封两位皇后,你若愿嫁之,必可居右皇后之位;次子秦晋王隆庆,乃千军万马的统帅,战无不胜,是草原上最骄健的飞鹰;三子隆裕,文才出众,乃我大辽最俊美的男儿;他二人皆未册立正妃。三者可任由你择其一而嫁。雨竹,考虑一下如何?”

      “不,”雨竹摇头,神情坚定决然:“太后,您的儿子都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雨竹早已有所耳闻。但是,故土难离,是我无福了。”她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萧太后,“雨竹听闻贵国乙室部时疫正烈,在贵国的这数十日里,经雨竹详察,此疫与当年我扬江三州之瘟疫属同出一源,希望此药方对贵国有所帮助,若是有效,五日内见效;若是无效,我再另想他法;这就算是雨竹对太后十万两纹银的回礼。”

      萧太后双手捧过药方,郑重对雨竹道:“多谢!”

      祭山仪是辽国一年一度的吉祥仪礼,契丹人以黑山和木叶山为神山,依时祭祀。皇帝、太后致奠于天神、地神之位,群臣依次致奠君树和群树。皇帝率皇族三父房,在乐曲声中绕神门树三周,众人绕七周。然后礼拜上香,萨满致辞,酒食东向抛撒。(2)

      在典礼举行之时,雨竹与寒月、玄霜就木叶山的侧峰观礼,虽然看不清任何人的面目,倒也能看清整个典礼的过程。

      “真是长见识了,”看着典仪近尾,玄霜意犹未尽:“只可惜,没有看清被称为东君之神的辽国国主的面目。”

      “别急,说不定今晚就能见着了。”寒月笑着对她说。

      依例,祭山仪结束后,萧太后在木叶山脚下的草原设煹火宴会,与民同乐。连绵的火把在广袤的草原上形成了一条火龙,以天为庐,以地为席,明月下、煹火间,热情奔放的民众们把酒言欢,载歌载舞。迥异于南国含蓄婉约的北国风情感染了雨竹三人,新奇不已的玄霜早已加入狂欢的人群中,舞得不知归路。

      “雨竹,”萧太后亲手递上满满一碗酒:“在我大辽最敬重两种人,英雄与恩人;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是英难与恩人,就值得我们敬重。乙室部时疫已稳住,从此你就是我们大辽的恩人,这一碗酒,哀家敬你。”

      雨竹接过酒,一饮而尽,“好酒!在我大宋,美酒当饮清竹酒。今日得饮太后这一碗酒,待我归宋之后,必定回赠太后十坛清竹酒。”

      又斟满一碗酒,雨竹向隆庆走去:“殿下,我敬你。”

      “应该是我敬你才对,”隆庆捧起面前的酒,“你的恩德,我大辽国会铭记忆于心。”

      “不用铭记了,”徐徐饮尽碗中酒,雨竹已半带着醉意,颊生芙蓉、娇艳欲滴,“我只是,把你昔日给予我的恩情偿还给你罢了,剑浩。”

      “原来如此!”隆庆望着她,笑了笑,笑得有些悲凉,“你不如干脆对我说,你救治我母后、帮助平定乙室部瘟疫,是因为医者父母心,因为你的仁心仁德,因为你是悲天悯人的圣女,这样我会更好受些。”

      “尘世间怎会真正有超凡脱俗,纤尘不染的圣女。”雨竹眼神有些迷离,“我只是在还债,还清了,心里才会不那么难过;剑浩,虽然你已不记得我,但该还的,我还是要还,不能赖帐。”

      “你认错人了,该死的,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你认错了人!”隆庆突然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现在,我要还你最后一样。”拿起隆庆身旁的宝剑,雨竹站直娇躯,如风中百合,亭亭玉立,“你曾为我唱过一曲《风土歌》,我现在还你一曲《行路难》,还清这最后一样,从此,我就会清楚的记住,你只是辽国的秦晋王耶律隆庆,再也不会认错了。”一滴泪,晶莹剔透,从她的眼中轻轻跌落,消失在跳跃的火光中。

      雨竹叩剑而唱:
      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
      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3)
      歌声清越激昂,扣人心弦,仿若天籁,在无边草原的上空回荡着,回荡着。

      远处,茫茫暗夜中,耶律隆绪静静望着她,;五年前,初见之时,她娇俏可爱,不谙世事,挟着天真与幼稚。他以为她是娇贵的牡丹,却不料她竟刚烈至此,宁为玉碎,也不瓦全;五年后,再见之日,她已是光芒万丈,那样的光芒,耀眼得让他无法正视。

      灯火阑珊处,她在万众瞩目的中心,日月星辰因她而黯然,热烈的焰火不及她的风采。而他,只能站得远远的,在黑暗处看着她,不敢惊动。因为有她,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害怕她会再一次如惊鸿般,翩然而去,从此不复返。

      注:(1)、(2)资料引用自《中华万年纲》
      (3)诗词引用自李白《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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