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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若有情天亦老(一) ...

  •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又到了隆冬时节,九黎恰似人间仙境,依旧青山绿水,温润宜人。漫漫草原上,一人一马踽踽而行,来到碧湖之畔, 隆庆下马俯身,在湖水的碧波中,看见自己满面的风尘。他松开手中缰绳子,放任马匹在岸边啃噬青草,掬起一捧湖水覆面,清凉沁骨,涤净了一身倦意。微风吹过,夹杂着清新的花草馨香,一阵风铃声随风飘来。隆庆举目四顾,在湖对岸,一幢雅居小舍盘据青山绿水间,屋舍外围的篱笆栅栏上青藤环绕,藤蔓上开满了五色小花。隆庆沿着碧湖上的竹桥向雅舍走去,越接近,风铃声越清晰,仿佛听见了亲人的召唤,他心中的喜悦一点一点溢满。

      透过栅栏的间隙,隆庆看见了那个婉约身姿,她站花架下,微微昂首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乌墨长发如瀑布般流淌而下,铺开在蜀锦白衣上,发间只绾有一支碧玉钗,再无其他饰物。一如既往,衣饰素雅,却不失精美。在她身后,大片花圃中繁花似锦,她的容颜让百媚千红失却了颜色。隆庆痴痴凝望,隔着栅栏,似乎仍然能够闻到她泌人的芬芳。在寻寻觅觅的日子里,“雨竹”这两个字在心中唤过了千万遍,每一次,仿佛滚烫的油浇过心田,痛到彻心彻痛。他轻轻颤抖着,向前迈步,心中唤过千万次的名字即将冲口而出时,她突然转身,对着屋内扬声:“辰砜,辰砜,你快来看!”声音温柔甜美。

      隆庆脚步停滞,僵立原地不能动弹。

      “什么事让你大呼小叫的?”伴着清雅悦耳的声音,辰砜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样的白衣似雪,乌发如墨;一个英挺俊雅,一个绝色倾城;一个潇洒清逸,一个婉约如仙;怎样看都是一双璧人,恍若画中仙眷。

      雨竹指着花架上端,“你看,素兰居然会结果,不知道能不能吃。”

      辰砜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呀,怎么与昊睿一般,整天就想着吃。”举止甚是亲昵,盈盈笑意间,溢满宠溺。

      隆庆觉得晕眩,悦耳的风铃声又响起,在屋舍正门处一串精致的琉璃风铃随风摇曳,正门上头“思乐居”三个字龙飞风舞。隆庆忆起怀心谷中的小石屋,曾说过,要为她盖起一座真正的“思乐居”。结果他没有做到,辰砜却做到了。

      隆庆踉跄着想转身离去,却一脚陷入了凹坑中,发出细微的声音。辰砜笑容一敛,凌厉的眼神穿透栅栏:“什么人?”

      伸手推开栅栏的门,隆庆走进了院落,脚步凝重迟缓。辰砜与雨竹意外的看着他,相互依偎的两人并没分开。他再一次细看雨竹,与深宫中的单薄苍白相比,她丰腴了些许,妩媚的红晕沿着娇腮淡淡漾开,少了几分孤高冷傲,多了几分柔媚风情。显然,她与辰砜在一起过得很好。从一刻起,她真正成为一个他永远不可企及的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对雨竹道:“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她怔怔看着他,一言不发。

      隆庆把目光转向辰砜,有痛、有悔、但没有恨,“你比我更有勇气,所以比我更有理由幸福,好好照顾她!”他怆惶转身。

      “隆庆,”辰砜关切道:“既然来到,先住下来歇几日吧。”

      隆庆惨淡的笑,没有回头,“请原谅我没有留下来祝福你们的勇气。”他逃似的冲了出去,始终不敢回首一顾。

      雨竹一直望着隆庆远去的背影,在他身影消失于视野的一刹那,她虚脱般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面色苍白。

      辰砜弹了一个响指,一名男子如魅影般闪现,辰砜吩咐:“跟着秦晋王,通知沿途的暗卫照顾好王爷,别让他有任何闪失。” 魅影躬身称“是”后,无声无息消失。

      “一出戏唱完了,你似乎很累!”辰砜看着雨竹,有些怜惜:“何苦呢?”

      “他似乎很伤心。”雨竹双手支在前额上,眼帘低敛,扇形睫毛如蝶翼般,轻轻翕动:“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他!”

      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辰砜在她身旁坐下,道:“当年,你离开皇宫后,隆庆曾舍弃了一切,只身去寻找你;身份地位、权势富贵,他全部抛下,但求能从此陪你浪迹天涯。可惜,还没有走出大辽的疆域,他就被太后派去的人截回。被强行带京城后,他在永泰宫外跪了五天五夜,求太后让他去找你。就在那时,传来了你被宋帝诛杀的消息。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一次,他能找到你,想必其中也有不少曲折。雨竹,如果后悔了,让我去找他回来,不要顾虑太多,只要你高兴就好。”

      “当年,我离开皇宫之前,就听闻秦晋王妃已怀有身孕。”雨竹伤感的笑:“我能怎么做?难道,把一个弱女子的夫君、一个孩子的父亲,生生从他们身边夺走,然后一脸无辜的说,对不起,我们两情相悦,情不自禁,请你们成全。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

      辰砜失声笑:“听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点无耻。”

      “我曾经是多么的喜欢他,既使他刻薄的叫我自重、说不要我,只要一想到昔日剑浩的好,我就无法产生丝毫恨意。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隆庆不是剑浩,于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他从心里连根拔出,一天一点,辛苦的坚持着,到他大婚的那一日,我就完完全全放下了。”雨竹微笑,眼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很绝情,是不是?我不会觊觎不属于我的人与物,尤其是别人的夫君。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一次痛到彻底,他才会对我死心,从此专心爱护他的妻与子。我永远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辰砜双手扶在她纤巧的肩上,抚慰般轻轻拍了拍,“你很好,真的很好!”

      雨竹狠狠横他一眼:“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辰砜受惊般,骇然后退,“啧啧,河东狮吼!”

      一阵欢声笑语从栅栏外传了进来,寒月抱着昊睿、高娜捧着一坛酒,一起走了进来。一见到辰砜,昊睿就兴奋的张开手臂,“抱,抱——”

      辰砜满面堆欢,从寒月手中接过昊睿,向花圃走去。高娜有些奇怪的看了辰砜几眼,把酒坛放在石桌上,笑道:“过两日就昊睿的周岁生辰,这坛黄果子酒是专程为他酿造的,到那日,我与阿达再送些野味来。”

      寒月道:“你们先坐坐,我去泡几杯茶,刚才老嬷嬷送了一包好茶叶给我呢。”

      雨竹的心绪已经平静如常,含笑对高娜道:“一个小孩子过周岁而已,何必如此隆重。”

      “你呀,就是懒。”高娜嗔道:“一生中,第一次的生辰,能不隆重吗?”她向昊睿与辰砜望去,看见昊睿正拉扯花圃里的怒菊,菊瓣被大把大把的扯下来,一旁,辰砜笑咪咪的看着,那满足的神情仿佛在看这个小孩儿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她忍不住好奇道:“他怎么又回来了?”

      雨竹随口回答:“我怎么知道。” 心痛看着被昊睿蹂躏的菊花,她长长哀叹一声“唉——”这花圃里的花大多是辰砜所种,每次雨竹想阻止昊睿在花圃里施虐时,辰砜总是说:“随他去,下次我带些更好的花苗来。”然后宠溺的摸摸昊睿的小脑袋:“宝宝真聪明。”久而久之,雨竹也失去了教导的耐心。

      高娜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反复打量雨竹。

      雨竹被她看得毛骨耸然,“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高娜瞪大明媚的眼,道:“他喜欢你呀,以你的聪明,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雨竹仿佛被吓了一跳,骇然道:“不可能!”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他是喜欢昊睿!”

      “谁喜欢谁?”寒月端着几杯香茶走屋舍,依次摆放。

      “寒月,”高娜拉住她,“你说,赫连辰砜是不是喜欢雨竹?”

      “我怎么知道,”寒月手一摊,道:“为什么不去问他呢?”雨竹来不及阻拦,她已转首向着辰砜,“师父,你是不是喜欢雨竹?”

      辰砜不屑的看了三个女人一眼,满脸鄙夷:“女人,唉,真麻烦!她有什么好,只不过比一般人漂亮一点罢了。”

      “你看,”雨竹如释重负,“他不喜欢我。”

      高娜双手往纤腰上一叉,对辰砜凶狠道:“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总在这里留连不去?”

      辰砜看向高娜,秀目微眯,一抹靛蓝在眼底流动,俊逸的笑容魅惑人心。九黎山美、水美、人更美。就如高娜,一身色彩斑斓的苗服,也只有她能穿得这般艳光四身,媚而不俗。他盯着高娜,含情脉脉道:“因为你在这里呀!”

      高娜两眼一翻,向天“嗤”一声,道:“欲盖弥彰”。顺手一弹雨竹的脑袋,“看你装傻到什么时候。”说完,悻悻转身走开了。

      笑了许多,雨竹慢慢敛起笑容,认真道:“辰砜,永远不要对不可能回应你情意的人付出真情!”

      辰砜微微扬眉:“比如?”

      “比如——”雨竹想了想,“高娜,家仇国恨,她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辰砜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把昊睿抱给寒月,走到雨竹面前,低头直视她。一络阳光透过花架上枝叶的缝隙,照在她的眉心,黝黑的眼眸如玛瑙般,折射出七彩波光,神韵灵动,他一字一字道:“我与你没有家仇国恨!”

      雨竹沉默。

      辰砜抬起头,望着栅栏外的碧湖出神,湖旁,一只栖息已久的白丝鹭突然长鸣一声,拍翅冲天。辰砜恍然一笑,眉宇舒展,长眉斜飞入鬓:“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放心,我既不是陛下,也不是隆庆,你所担心的事永远不可能会发生。”

      “你还是走吧!”雨竹盯着一株被昊睿扯得花枝凌乱的怒菊:“这里不适合你,以后不要来了。”

      “好啊!”他微笑,轻轻松松的转身,刚向外迈出两步,衣摆却被人拉住了。

      昊睿揪着他的衣服,仰起小小的脑袋,“爹、爹——”

      雨竹大惊,昊睿一月前开始说话,雨竹从未教过他这个词,他也从未说过这个词,

      不动声色的伪装,在瞬间被击溃,辰砜蹲下身,把昊睿楼在怀中。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在;满月的时候,他在;长第一颗牙的时候,他在;第一次会走路的时候,他在;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也在。如今他要走,这个孩子拉着他叫“爹爹”。辰砜觉得恨透了雨竹,既然要赶他走,为什么不早一点,难道她不知道,人是有感情的,在一起久了,就会心生眷恋。他亲亲了昊睿,把他轻轻推给寒月,站起身没再看雨竹一眼,大步的离去。身后,昊睿大声的哭了起来。

      “雨竹——”寒月犹犹豫豫的叫。

      雨竹摆了摆手,看着辰砜消失在视野里,道:“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离开?”寒月大惊失色,“为什么?”

      “隆庆已经来过了,既然他能找到我们,耶律隆绪就没有可能找不到。”,

      “可是,”寒月道:“他当年亲口答应给你自由,君无戏言!”

      雨竹苦笑:“他没有答应过让我带着昊睿呀,我不能让他带走昊睿,梦儿是女孩子,在辽国皇宫中可以安然无恙,昊睿是男孩子,在辽国皇宫中危机重重,他还这么小,如何抵御那些危机!”

      “就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赶赫连公子走?”

      雨竹点头,道:“一个人不能总是心安理得的要求别人不断付出,他早已不欠我什么!”

      夜幕降临后,雨竹抱着熟睡的昊睿,站在栅栏门前,寒月提着包裹一步三回头。

      “走吧!”雨竹叹息,眷恋的再看一眼思乐居,打开了栅栏的门。面前刮过一阵凉风,她眼一花,尚不及看清,昊睿已被夺走。黑暗的草原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火光倒映在碧湖水中,发出幽幽冷芒。寒水柔抱着昊睿,站在最前端,屈膝下拜,“臣参见皇后娘娘!”思乐居四周的草地上,站满了大辽禁卫军,众人一起下拜,齐声:“参见皇后娘娘!”声如雷动,在空旷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寒月冲向前,想夺回昊睿,寒水柔向后一退,黑水宫四姬拦在了前面。寒月怕伤着昊睿,不敢发射连环驽箭,咬牙正想挥刀上前,雨竹一把拉住了她,对寒水柔道:“你们想怎样?”

      “回皇后娘娘,”寒水柔恭敬道:“陛下命臣转告娘娘,当年他曾答应过给娘娘自由,君无戏言,娘娘若不想见他,陛下决不强迫。但小皇子乃皇室血脉,不能流落民间,陛下必须带回皇宫。陛下的行辕驻于五里之外,娘娘若是愿意与陛下相见,可命臣恭送娘娘前往,臣等在此候驾,以供娘娘随时差遣。”她说完,跃起后退,寒月追上前,却被侍卫团团困住不得脱身。寒水柔抱着昊睿跃上马,策马飞驰而去,远远抛下一句话,“娘娘请放心,臣万万不敢伤及小皇子分毫,现在送小皇子去与陛下团聚。”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吴,谢谢你的长评,太高兴了,又多了一篇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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