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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为谁和泪倚阑干(中) ...


  •   祁连山孤绝的冰峰上,一支冰火莲寂寞绽开。两个月的寻觅与等待,隆庆终于看见冰火莲绽放的刹那绚丽,绚丽过后,是无边的空虚。万丈冰韧上,盛开的冰火莲在冷傲中独自妩媚着,而他永远只能在冰峰下仰望着这样的妩媚。

      阿里虎取下弓箭,对准冰峰上的火莲,“王爷既然喜欢这朵花,待属下带把它射下来献给王爷。”

      “不必了。”隆庆转身准备离去,有些事物不是喜欢就一定能得到,就象某些人注定是在高处,让世人仰望,强求不得。

      “唰”的一声,箭离弦飞出。阿里虎是草原上一流的好箭手,例无虚发,箭过处,冰火莲碧绿的翠应声而断,焰火般的红莲燃烧在凌空,徐徐飘落。

      隆庆飞身跃起,在火莲坠地之前把它接住,回首,眼中盛满严霜怒视着阿里虎,“混帐,你以为用折损生命的方式来占据它,本王就会高兴吗?”

      阿里虎不知所措的收敛起一脸的憨笑,屈膝跪在冰雪中,“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你——”看他那样,隆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爷,”隆庆属下的幕僚韩子聪上前劝道:“冰火莲乃难得的解毒、疗伤圣药,与其留在这冰天雪地中孤寂老死,不如物以致用,也不算是折损这一旷世奇花的生命,请王爷明察,宽恕阿里虎。”

      “起来吧。”隆庆对阿里虎吩咐一句,有些惋惜的看着手中的冰火莲,道:“话虽如此,可是冰火莲却未必愿意。”

      “王爷非莲,岂知莲所思。”韩子聪微笑着,“可惜,不能亲口一问。”

      “你说什么?”隆庆若有所思。

      “回王爷,属下是说,可惜不能亲口问一问冰火莲是否愿为王爷所拥有。”

      “前一句。”

      “王爷非莲,岂知莲所思。”

      是呵,他非她,怎知她所思。为什么不问一问?如果她不愿意,再坏也只不过现在如此;如果她愿意呢,万一她愿意——。无论结果如何,总该问一问。心境如同历经柳暗花明后,豁然开朗。隆庆急切抢过阿里虎手中牵着的马匹,飞跃上马,沿着山道疾驰下去。阿里虎与韩子聪不明所以的促马紧跟其后。

      山脚下,一骑快马飞迎上前,赤黄飞龙旌旗在风中飘扬,是天子传讯来。传讯官见到隆庆,翻身落下马:“拜见王爷,皇上急诏王爷回京。”

      “出了什么事?”隆庆迅速勒马,骏马在雪地上烦躁的踏步,踩出一地的乱琼碎玉。

      “辽宋和亲,皇上已册封宋国护国圣女为惠贤右皇后,不日将大婚……”

      “册封宋国护国圣女为惠贤右皇后,不日将大婚——”几何天,几何地,隆庆已分不清,只觉有隆隆雷声轰过脑海,他还来不及问,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无意识的在马臀上重重一击,马吃痛嘶叫一声,如离弦快箭,飞射而出,一个趔趄,隆庆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王爷。”阿里虎与韩子聪大惊,契丹男儿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若非重大意外,从马上摔落的可能小之又小。

      脸埋在冰雪中,寒意刺入骨,某一个画面突如其来的闯入隆庆脑海,他坐在一块岩石上吹萧,身旁,雨竹笑吟吟的听着,布衣荆钗不减她的绝代风华。一曲“似曾相识燕归来”吹下,他孩子气的晃着手中的竹箫,兴高采烈,“长乐,我会吹了,我会吹了。”

      “不错,不错,剑浩,孺子可教也。”她笑得极欢快,明艳胜过那孤峰上的冰火莲,温暖而动人。

      “王爷,您可好?”阿里虎与韩子聪来到隆庆身旁,欲把他搀扶起来。

      隆庆推开他二人的手,坐在雪地上,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凭着记忆中的旋律,一曲“似曾相识燕归来”倾泄而出。世事如潮,排山倒海涌来,夕阳的余辉下,他喊着:“长乐,长乐,我这是不是与古人一样,叫结庐而居。”她笑弯的双眼,如同两弘新月:“是哦,是哦,你与古人一样风雅。”午后的斜阳中,她在他怀中哭泣:“剑浩,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说:“不如我娶你吧,长乐,让我来照顾你与你腹中的孩子。”跳跃的灯火下,她怀着身孕为他缝制衣服,温柔安详,他痴痴看着,说:“长乐,我会是一个好夫君与好父亲。长乐,这个孩子名叫梦儿,好么?”如果说,一切是梦幻,那样的欢乐与心酸实实在在的嵌入在他的生命中;如果说,一切是真实的往事,却又如此的纷乱无绪,让他想不起也记不得发生在何地何时。曲终人静,隆庆支额苦苦思索,从有记忆以来,一年一年,一日一日的回想着,终于,他发现自己十八岁那年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猛然抬起头,隆庆冲着守在旁边不敢打扰他的两个人,用汉语问:“剑浩是谁,长乐是谁?”

      阿里虎挠挠头,“王爷,您知道的,属下不懂汉语。”

      “子聪,你来说。”隆庆看向韩子聪,他跟随自己的时间虽比不上阿里虎长久,但也长达七年,该知道一些事。

      韩子聪犹豫了一下,道:“昔年,王爷常在宋国境内游历,为了方便起见,就以‘剑浩’这个汉名行走宋国各处;至于‘长乐’是谁,属下、属下不知。”

      “真的不知么?”隆庆冷冷的盯着他,半晌,又用契丹语道:“那么,你们能否告诉我,在我的十八岁之时发生过什么事?”他的话语中几乎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对视一眼,阿里虎与韩子聪齐齐跪下,“王爷,求您饶过属下吧,属下等实在不能说,而且所知也并不详尽。”未了,韩子聪又用汉语低声补充了一句:“或许,王爷问国师较为清楚。”

      “辰砜?”隆庆想起了赫连辰砜的绝技——幻影神功,其中有一种锁魂功,可将别人的记忆封闭。答案呼之欲出,原来曾经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在生命中;难怪她的一切于他,总是这般的熟悉;难怪她会对着他落泪,问他:“剑浩、剑浩,是我,是我呵,你还记得么?”该死的,他却忘了她,狠心的把她推开。他怎么可以忘了她?遗失的记忆,他必须去重新找回,为她,更为自己。

      隆庆不再向阿里虎与韩子聪追问,从雪地上站起身,看一眼传讯官,问:“大婚在什么时候?”

      “回王爷,在七日之后。”

      七日,但愿一切还不晚,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辽国的瀛台据说是最接近天的地方,深红的地毡庄重中透着华丽,从瀛台上铺落,越过九十九级天阶,一直延伸到皇宫宣德正门前。站在天阶下端,雨竹抬头仰望,瀛台正中崇立的身姿伟岸挺拔,赤黄冕服在阳光下,散发出一圈圈金色光晕,相隔太远,雨竹看不清他的容颜。君为天,臣为地;夫为天,妻为地;他是天,所以不会主动走下天阶迎接她,而是站在最高处等待她攀过九十九级天阶来依附他。仰首看一眼旭日当空的青天,雨竹“嗤”一声,荒谬,他是大辽国的天,难道就一定会是她的天么!

      瀛台的左侧站列着皇族成员,右侧站列着各国前来观礼的使节,文武百官则按品级沿着天阶依次下列。九声朝鼓,九声号角,雨竹开始踏上天阶,金凤玉冠上端,九只精致的金凤展翅欲飞,冠帽的雪绒间镶嵌着细碎的火色明珠,映衬着阳光,流光溢彩,沿帽边垂下的一排缨络披覆于长发上,随着她的步态轻轻摇曳。赤黑锦袍金丝描绘凤翔九天,光线流转在精美的纹路间,黑色嵌金纹的长长袍裾,逶迤过火色地毡,带起一片放肆的绮丽诱惑。不知是衣冠衬托了佳人,还是佳人衬托了衣冠,只道是从此春花秋月无颜色。

      如果说人生如戏,雨竹无疑是一个好戏子,只要她愿意,就能演好每一个角色。没有新婚的喜悦,也没有新妇的羞涩,沿阶而上的每一步不轻不重、不紧不慢,适度合宜;脸上的笑容不浓不浅,恰到好处。隆绪却清楚的知道,当一切都能把握在恰当的尺度内时,便不是出自真心。也许是累了,随着隆绪的容貌越来越清晰,雨竹的脚步也越来越凝重,笑容逐渐变得勉强。她的双眸极黑极美,犹如最上乘的黑玛瑙,能折射出七彩的阳光,每蹬上一个台阶,眸中的幽暗就更浓一份。慢慢地,她的脚步停滞不前,乌黑的双眸深沉似千年寒潭,冷冽刺骨。

      耶律隆绪一步一步走下瀛台,来到雨竹面前,他缓缓伸出手。阳光照在皇冠的金翎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雨竹双眼刺痛般的闭了闭,再睁眼,耶律隆绪的手修长优美,优雅的摊开在她面前。转首环顾四周,各国使节、包括大宋来使,辽国王公大臣,所有人的目光汇集于他与她之间。两国的盟约不是儿戏,国家的信誉不容背弃,她是大宋的护国圣女,代表着大宋风范,怎能失态,怎能失仪?一出戏既然已开幕,那么,她就陪他唱到落幕。雨竹伸出手,覆于耶律隆绪的手上,任由他牵引着走向瀛台。

      大婚典礼冗长而复杂,雨竹的笑容端庄娴雅、行止进退有度,一举一动完美得不见丝毫瑕疵,一派大家风范。如果不是衣袖下两人交握着手,她的指甲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隆绪几乎会错认为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赐予封册和金印给雨竹后,隆绪拿起一面金牌放入她的掌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辽宋和亲,情谊渊远流长,今朕赐皇后金牌一面以表赤诚,见此金牌如见朕亲临,凭此金牌,除却弑君与谋逆大罪,皇后可惩治或赦免任何人。”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雨竹本人。雨竹看见宋国使臣满意的笑容,满朝文武讶然的神情。然后,她适时体现出眩然泣下的感动,屈身道:“臣妾谢陛下圣恩。”

      隆绪俯身扶住雨竹,柔声道:“皇后不必多礼。”后一句低语只有他二人可闻:“一生还很长,我欠你的,会慢慢偿还给你。”

      雨竹嫣然一笑,樱唇靠近他的耳畔,窃窃私语,一字一字从她紧咬的牙中挤出,清晰落入隆绪耳中:“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言毕,她含羞带笑看着绪隆,情真意切。盈盈笑意,胜过千树万树梨花开,摄魂夺魄,让人欲罢不能。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她冰冷的双眸。

      短暂的恍惚之后,隆绪扬眉笑,一生的确还很长,但,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一幕看在世人眼中,是一双璧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让人赏心悦目,从此又多了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瀛台左侧,赫连辰砜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身旁的寒水柔道:“老天,这个女人如果去梨园唱花旦,必定挂头牌。”

      典仪进行到最后一项,祭伺捧上三樽酒,一樽敬天,一樽敬地,最后一樽隆绪先饮半杯,再将剩下半杯递给雨竹。接过金樽,雨竹正要饮入口。“长乐——”长长一声呼唤,响彻云霄。金樽从雨竹手中滑落,娇躯本能的向声音传来处倾去,天阶尽处,风尘仆仆的隆庆正飞奔而上。

      隆绪迅速接住从雨竹手中滑落的金樽,同时舒臂挽住雨竹前倾的身躯,她的纤腰细而柔软,只需一只手,他便可环绕于其上,将她牢牢拥在胸前,不得动弹。

      隆庆越来越近,赫连辰砜含笑迎上前,亲呢的拍了拍他的肩,“隆庆,你终于回来了,还好赶在了大典结束之前。”他拉起隆庆的手,走向侧边观礼。隆庆望着雨竹,眼神悲愤而无奈,雨竹望着隆庆,眼神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湮灭一切,波澜不兴。他们之间,相隔只有三十个台阶,三十个台阶,竟是天与地的区别。

      隆绪把手中的半樽酒再次递到雨竹面前,紧握着酒樽的手,指节泛白,乌黑如墨玉的双眸,比之雨竹此刻的双眸,更要幽暗几分。清凄一笑,雨竹接过酒樽,扬颌一饮而尽。司仪大声宣告:“礼——成——!”从此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曲终之后,总是要人散,当所有人都离开瀛台之后,赫连辰砜才松开紧扣在隆庆脉门上的手,一边甩手一边笑嘻嘻道:“握男人的手就是不如握女人的手来得舒服”。他在隆庆的肩上一拍,解开了哑穴,“对不起了,隆庆。”

      “你——,”隆庆又气又急,当胸抓起赫连辰砜的衣襟,一拳挥下。辰砜并没躲避,重重一拳击在了他的脸上。

      无所谓的抹去沿唇滴落的鲜血,“出够气了没有?出够了就给我听好了。”赫连辰砜神色严峻,肃杀之气取代了惯有的慵懒闲适,“身为大辽的秦晋王,你应该分得清事体的轻重;身为大辽的国师,我不能让辽宋和亲大典变成一场闹剧,更不能让皇上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是皇上自幼关爱的弟弟,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你,这样的耻辱,不该由你来加诸于他身上。无论你与她曾经有过怎样的情缘,从这一刻起,你必须牢记,她是大辽的惠贤皇后,你的皇嫂。”

      一种尖锐的痛直直刺入隆庆的胸口,痛得他无法喘气,“当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忘了她?”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隆庆,既然一切已过去,不如就选择遗忘吧。”看见隆庆眼中足以毁天灭地的悲怆,辰砜心有不忍,叹一口气,暗暗屈指一弹,指风扫过隆庆的睡穴,令他软软倒下。

      “王爷,”侍立在远处的阿里虎飞快跑过来,一把扶住隆庆的身躯,瞪着赫连辰砜粗声道:“国师,你把王爷怎么了?”

      辰砜并没有计较他的无礼,轻描淡写的吩咐着:“王爷累了,你们立即伺候王爷回府休息。”

      也许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是,如果萧雨竹对于隆庆真的只是一个女人而已,那么他的锁魂功何以会失效?隐隐的,辰砜觉得有些头痛,唉,别人的家事,与他何关。于是,赫连辰砜决定不再多管闲事,高高兴兴的去准备参加今晚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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