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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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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长安的第一场雪,细密如筛落的晶尘,在玉树流转的光芒中翩跹起舞。沈昭明斜倚在树冠深处的枝桠上,身上松松罩着江临渊那件肩线略宽的警用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癯。他天生冷白的肤色在雪光映照下几乎透明,唯有眼尾被寒风染上一抹薄红,像白瓷上不经意扫过的胭脂。
“张嘴。”低沉的嗓音带着金属质的共振。
江临渊单膝抵在对面横生的枝干上,战损的机械左臂发出细微的液压声。他右手指尖托着一枚裹满糖霜的草莓大福,递到沈昭明唇边时,糯米皮还蒸腾着温软的热气。刑警眉骨上那道旧疤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深刻,可注视着的眼神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沈昭明就着他的手咬下,甜糯的内馅在舌尖化开。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下意识用鼻尖蹭过对方残留着硝烟味的腕甲。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江临渊喉结微动,机械指节收拢时擦过对方沁凉的耳垂。
“江警官,”沈昭明忽然倾身,用沾着糖霜的唇轻碰他下颌,“这是受贿。”
树下传来疤姐响亮的咳嗽声。几十个对准树冠的直播镜头疯狂调整焦距,全城居民看着他们冷若冰霜的心理医生被刑警用大衣裹紧,银灰色发丝与黑色衣领交织,在飘落的雪幕中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
温馨时刻被刺耳的碎裂声打断。玉树东南角新生的枝条突然蜷缩枯萎,挂在梢头的记忆光茧接连爆裂。其中一枚光茧坠落在树根处,飞溅的碎片中滚出个雕刻着饕餮纹的青铜匣。
匣盖自动滑开,寒雾弥漫间,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儿。
那孩子约莫三个月大,裹在绣满卦象的襁褓里。与寻常婴儿不同,他心口贴着张电子羊皮纸,墨迹犹未干:【容器编号:零·涅槃】。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后颈——淡青色的碑文如胎记般蜿蜒,与沈昭明颈后的纹路镜像相映。
“备份容器...”沈昭明猛地起身,大衣从肩头滑落。那些温顺的碑文骤然暴动,在他脊背上凸起幽蓝的光脉,如同皮下游弋的毒蛇。
江临渊的机械义眼瞬间转为战斗模式的猩红。扫描光束笼罩婴儿,数据流在视网膜上疯狂刷新:“生理年龄八十七天,基因序列与你同源性97.1%。但是...”他骤然握紧拳,机械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另外2.9%的变异片段...来自我的端粒酶!”
仿佛回应他的震惊,婴儿忽然睁开双眼。那双瞳孔没有婴孩的澄澈,反而映出承天门碑的冰冷投影。他张开嫣红的小嘴,发出的却是星官首领经过处理的电子音:
“喜欢这份满月礼吗?我亲爱的...造物。”
整棵玉树剧烈震颤!所有枝条如指南针般齐刷刷指向城市西北角——刚刚落成的基因圣殿。圣殿穹顶正蒸腾起诡谲的紫雾,雾中浮现出数以千计的悬空培育舱,每个舱体内都沉睡着容貌相同的婴儿!
“他在用我们的基因...播种?”江临渊的机械臂展开成攻击形态,炮口却微微颤抖。
沈昭明却忽然安静下来。他赤足踏过积雪,俯身将婴儿抱起。在接触的刹那,他颈后的暴动碑文奇迹般温顺下来,流转出月光般的莹白。婴儿用小手抓住他垂落的发丝,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不是播种,”沈昭明轻抚婴儿后颈的纹路,声音像融化的雪水,“是投锚。”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婴儿突然朝江临渊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父...父...”
全城直播的弹幕瞬间淹没画面:
【我嗑的cp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生育效率是开了倍速吗】
【等等孩子瞳孔里是不是有代码在滚?】
的确有代码。婴儿的瞳孔深处浮现金色篆文,在空中拼成基因圣殿的立体解剖图。某个标红的密室不断闪烁,旁边浮现血字注释:【起源之室·母亲的气息】
“他在导航。”沈昭明用大衣裹紧婴儿,抬眼时眸光雪亮,“江警官,敢再陪我掀次屋顶吗?”
江临渊的回应是抛来一柄改装过的粒子枪。枪柄缠着褪色的红绳,弹匣里填装的不是能量块,而是压缩成晶体的桂花糖——三个月前沈昭明发烧时念叨过的味道。
“尿布钱。”刑警扯出个痞气的笑,机械臂组合成多功能炮台,“先说好,要是这回再多个闺女...”
“就把你改造成全自动奶瓶。”沈昭明接得流畅,耳尖却泛起珊瑚色。
他们沿着玉树垂落的光带跃向西北区。婴儿在沈昭明怀里咿呀学语,小手对着紫雾比划。凡他指尖所向,雾气便如畏惧般退散,露出后面惊慌失措的星官。
“太顺利了。”江临渊突然拽住沈昭明手腕。机械义眼捕捉到异常波动——婴儿瞳孔中的金色篆文正在被黑色侵蚀。
仿佛响应他的警觉,婴儿突然剧烈呛咳,吐出的不再是奶沫,而是粘稠的黑色沥青!沈昭明托着孩子的掌心同时渗出黑液,远处的倒计时骤然加速:【00:05:17】
基因圣殿深处传来星官首领的狂笑:“没想到吗?这些容器既是锚点,也是炸弹!当倒计时结束——”
他的宣言被婴儿的啼哭打断。那孩子挣脱沈昭明的怀抱,摇摇晃晃走向圣殿深处。他走过的地方,所有培育舱自动开启,数千个婴儿齐声啼哭,声浪几乎掀翻穹顶。
在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沈昭明颈后的碑文灼痛难忍。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
·泛黄的实验室,年轻的沈博士抱着初代婴儿哼唱安魂曲。歌词细听令人胆寒:“睡吧睡吧,我的小钥匙,明日便用你开启新纪元...”
·燃烧的档案室,有人偷偷调换营养舱标签。火光映出那人侧脸,与江临渊眉宇间有七分神似...
“江临渊!”沈昭明在混乱中抓住刑警染血的手套,“你父亲当年...”
轰然巨响吞没了后续。圣殿最深处的密室突然爆炸,冲天的火光中,星官首领(沈博士)缓步走出。他的白大褂纤尘不染,怀中抱着最初的青铜匣。
匣中安睡的男婴,眉眼与江临渊如出一辙。
“见过你们的小弟,”沈博士温柔抚摸婴儿的发顶,“江临夜。”
新生代的哭嚎震彻废墟。沈昭明怀中的婴儿突然停止哭泣,用星官首领的本音清晰说道:
“亲子时间结束了,孩子们。”
凌晨三点的基因圣殿废墟,被数千个婴儿的啼哭浇筑成诡异的摇篮。
沈昭明半跪在破碎的培育舱残骸间,怀中那个最初的孩子正用细小的手指勾着他颈后的碑文纹路。莹白的光脉顺着婴孩的指尖流淌,将那些狂躁的啼哭声渐渐安抚成均匀的呼吸。月光透过坍塌的穹顶,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
“你比镇定剂管用。”江临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机械运转的微嗡。
刑警背靠着半截断裂的承重柱,战损的机械左臂垂在身侧,线路暴露处不时迸出蓝火花。他的警用衬衫撕开了大半,心口新生的血肉碑文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与沈昭明颈后的纹路同频脉动。右手指间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三个月前沈昭明皱眉说讨厌烟味后,这就成了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沈昭明没有回头,指尖轻抚婴儿后颈那圈淡青色的编码:“他在同步所有复制体的神经波动。现在这些孩子就像...”他顿了顿,“共享一个脑域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怀中的婴儿忽然睁眼。那双瞳孔深处,无数细小的金色篆文如鱼群游弋,逐渐拼凑成完整的句子:【父亲,他们在害怕】
字迹浮现的瞬间,整个废墟的啼哭骤然停止。数千个培育舱内,所有婴儿齐刷刷转头,数千双眼睛同时望向沈昭明。
江临渊的机械义眼瞬间过载。视野里,每个婴儿的生物信号都通过某种量子纠缠连接着沈昭明怀中的“初号机”。“操...”他啐出口带血的唾沫,“老东西造了个生物服务器。”
“不止。”沈昭明缓缓起身,将婴儿小心地放进旁边尚完好的培育舱。当他直起腰时,颈后的碑文突然如荆棘般暴长,瞬间爬满整个脊背。“他在用这些孩子...”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计算我的情感阈值。”
话音刚落,培育舱中的婴儿突然张开嘴。这次发出的不再是电子音,而是沈昭明自己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哭腔:
“哥哥...为什么要丢掉我...”
废墟深处传来掌声。沈博士踩着满地的营养液缓步走出,白大褂的下摆浸染着诡异的靛蓝色——那是大量镇静剂与婴儿脑脊液的混合物。他怀中抱着那个酷似江临渊的婴儿,小家伙正安静地吮吸着手指。
“精彩的反应。”沈博士微笑着举起怀中的婴儿,“昭明,你看见夜儿时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欲。而临渊...”他转向刑警,“你的第一反应是举枪。”
江临渊的枪口确实已经抬起,但准星却在颤抖。机械义眼的生物识别显示:那个婴儿的DNA与自己重合度高达99.8%,仅有的差异来自某个显性遗传病基因的修复痕迹——那是江家血脉特有的缺陷。
“你修复了遗传病。”江临渊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用谁的技术?”
沈博士笑而不答。他怀中的婴儿忽然扭头,对着江临渊咧开没牙的嘴,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全城尚未中断的直播镜头正聚焦于此。弹幕已经疯了:
【家庭伦理剧秒变恐怖片】
【所以江警官真是沈博士的儿子?】
【楼上,重点是沈医生为什么能安抚所有婴儿!】
“因为他是母体。”沈博士忽然揭晓答案,“零号容器最特殊的功能,不是承载碑文,而是...”他单手掀开白大褂,露出胸口狰狞的手术疤痕,“...成为基因蓝本的活体培养皿。”
疤痕中央镶嵌着一枚芯片,正投射出复杂的基因图谱。在图谱的核心位置,沈昭明的DNA序列如树根般分叉,延伸出数千条变异分支——每条都对应着一个培育舱中的婴儿。
“二十年前,我从你胚胎中提取了干细胞样本。”沈博士的语气像在讲解实验,“经过十七代迭代优化,终于培育出能完美适配碑文的受体。而这些孩子...”他环视四周,“每个都是你的一部分。”
沈昭明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终于明白那些婴儿为什么对自己有天然的亲近感——他们共享着同一套基因记忆,甚至可能...共享着某些深层情感。
“但你还是漏算了一点。”江临渊忽然开口。他丢开那把从未点燃的烟,机械左臂发出重组时的金属摩擦声,“昭明的情感阈值...”炮口对准沈博士,“...早他妈被我改写了。”
话音未落,沈昭明怀中的初号婴儿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哭!那哭声像某种指令,所有培育舱同时炸裂!数千个婴儿坠落的瞬间,沈昭明颈后的碑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莹白的光脉如奔涌的江河,瞬间连接了每一个下坠的孩子。他们在半空中被光脉接住,如成熟的蒲公英种子般轻柔落地。落地时,所有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
通过沈昭明共享的视觉神经,每个孩子都看见了记忆碎片中的画面:
·五岁的沈昭明躲在福利院衣柜里,外面是沈博士寻找他的脚步声。
·十岁的江临渊撬开衣柜,对吓哭的小昭明伸出满是擦伤的手:“怕就抓紧,我带你翻墙出去。”
·数据风暴夜,两人浑身是血地背靠背作战,沈昭明咬破指尖在他机械臂上画护身符...
数千个婴儿的瞳孔同时映出这些画面。他们开始呜咽,却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深切的共情——他们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温暖。
“不可能...”沈博士踉跄后退,“我清除过所有正面记忆...”
“你清除的是记忆载体,”江临渊的炮口已经充能完毕,“但清除不了...”他看向沈昭明,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刻在我骨头里的习惯。”
初号婴儿忽然从沈昭明怀中探身,对江临渊伸出双手。当刑警本能地接住他时,小家伙把脸埋进他心口的血肉碑文,含糊地嘟囔:“爸爸...暖暖...”
这一声“爸爸”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所有婴儿开始向两人爬来,他们绕过呆立的沈博士,如归巢的雏鸟般聚集在沈昭明和江临渊脚边。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开始攀爬江临渊的机械腿,对闪烁的蓝火花发出好奇的咿呀声。
直播弹幕出现了罕见的空白。几秒后,第一条弹幕缓缓飘过:
【我宣布这是本世纪最硬核的带娃现场】
沈博士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疯狂敲击胸口的芯片,试图重新激活控制程序。但所有的指令都石沉大海——那些婴儿的神经链接已经全部转向,牢牢锚定在沈昭明的碑文网络上。
“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他的声音开始失真,“这些孩子的基因里都埋着自毁程序!只要我——”
他的话被剧痛打断。怀中的江临夜突然咬住了他的手指,乳牙深深陷进皮肉。更可怕的是,婴儿后颈的碑文正发出与沈昭明同源的莹光,那些光脉顺着伤口钻进他的血管!
“夜儿你...”沈博士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小临夜抬起头,用江临渊的眉眼做出个嘲讽的表情。虽然还不会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教我背叛,没教我不能叛你。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疤姐的改装车队冲破废墟边缘,车顶上架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临时改装的育婴箱。“破碑人全员到齐!”她在扩音器里吼,“管他娘的科学伦理,孩子先救了再说!”
沈昭明和江临渊对视一眼。在数千个婴儿的环绕中,在废墟与直播镜头的注视下,刑警忽然单膝跪地,机械臂托着那个初号婴儿,仰头看着他的心理医生:
“沈昭明,这儿有四千八百三十七个孩子需要监护人。”
他的义眼里倒映着星空与对方的脸:
“敢不敢跟我签个...永久抚养合同?”
沈博士在混乱中被破碑人制服。当他被押过两人身边时,突然嘶声大笑:“你们养不起的!每个孩子每天需要两百毫升你的血清来维持基因稳定!沈昭明,你会被抽成人干!”
江临渊的回答是把初号婴儿塞进他怀里:“那你就负责产奶。”
夜风卷着硝烟味拂过废墟。玉树的新生枝条正从地底钻出,温柔地缠绕住那些散落的培育舱残骸,将它们改造成悬挂的摇篮。在全城居民的注视下,沈昭明俯身,在江临渊还沾着血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他的声音很轻,却通过碑文网络传进了每个婴儿的意识里:
“回家。”
四千八百三十七个孩子同时停止了骚动。他们仰起小脸,望向玉树顶端那两枚依偎的果实,仿佛那里就是他们诞生的意义。
而直播镜头的最后画面,是江临渊抱着初号婴儿起身,另一只手与沈昭明十指相扣。他们身后,破碑人的车队亮起车灯,将通往玉树的路照成一条银河。
沈博士在被押上车前最后回头,看见那个酷似江临渊的婴儿正趴在一个破碑人女战士肩头,对他挥了挥小拳头。
星河流转,长夜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