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顾》见循

18、际涯

　　快门按下后，大家纷纷从两侧下台，中间却突兀地传出一声高喊，“许琼月，我喜欢你！！”

　　人群静了一瞬，随后如炸开锅一般沸腾起来，连其他班都有人凑过来看热闹。

　　起哄声层出不穷，现场霎时变得一片混乱，教导主任的脸再次变黑，提起一口气就准备训人，“安——”

　　“谢谢！”女生的回应比体委告白的声音还大，毫不费力地抢过教导主任的话头，“我也喜欢——”

　　起哄声去而复回，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少人已经开始有节奏的喊，“在一起！在一起！”

　　“我！自！己！”女生一边喊一边大笑，用力朝着体委的方向挥挥手，“谢谢啦！”

　　大合照拍完，仍有不少同学自发组织的合影，纵使顾驰不喜欢拍照，也被人拉着拍了不少。

　　班长脖子上挂着相机，穿梭在人群里，承担起民间摄影师的职责。

　　“咱一起拍一个吧。”顾骁一手一个，揽着顾驰和张择，冲李远扬招呼道，“这儿！”

　　“一起一起！”韩知行不由分说地凑了过来，手还牵着文雅，文雅又挽着萧逍，班长见状一看，赶忙叫来班主任，自己也蹭到镜头里，“陈老师！来给我们拍张照！”

　　……

　　再轰烈的热闹也都会有散场的一刻，但这些都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临走出校门时，顾驰回过头，冲自家哥哥说道，“哥，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你帮我跑一趟呗。”

　　“懒死你算了”顾骁一面抱怨，一面把包递过来问道，“放哪了？”

　　“就抽屉里”顾驰挥挥手，无感情地念白一句，“加油。”

　　等人走远，张择靠到他身边，难得生出点好奇心，“什么东西？”

　　顾驰低着头没说话，许久以后才对上他的双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也许我现在也是个坏孩子。”

　　“讽刺我呢？”张择扶着他的肩晃了晃，“有事说事。”

　　顾驰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哥去的时间有些久，小跑着赶过来后把身份证往他胸前一拍，有些无奈道，“这也能忘的么？”

　　顾骁实在不是一个擅于伪装情绪的人，即使他故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脸上似有似无的纠结还是顾驰明白过来。

　　他赌对了。

　　一路上顾骁都没怎么说话，毕竟撞见别人分手实在是太尴尬一件事，何况还是熟人。

　　何况还是——

　　“我考得很好、过得很好，我……”说到这萧逍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但深吸一口气后，她还是决定把话讲完，“没有你也很好。”

　　“学姐”唐欢双手抱臂，一眼戳破她的伪装，“应该有很多人都和你说过，你一点儿也不擅长说谎。”

　　……

　　高考过去一周多以后，似乎大家才逐渐彻底适应放假这件事。朋友圈里的美食美景分享开始疯长，像是要把这三年错过的快乐时光都补回来。

　　韩知行依旧没放弃他的出游计划，发誓一定要在出成绩之前达成目标，这已经是第三次私聊骚扰自己。

　　［INFINITE］：说话说话说话！

　　［INFINITE拍了拍你］

　　［INFINITE拍了拍你］

　　在被对方刷屏前，顾驰不耐烦地扣了个1回去。

　　［INFINITE］：就知道你在

　　［INFINITE］：考虑的怎么样？

　　没等他再回消息，那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喂喂喂？听得到吗？”

　　“说事。”顾驰言简意赅道。

　　“还能有什么事？就月底的旅行”韩知行大大咧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似乎还能听见键盘声，也不知是不是同时在骚扰别人，“连萧逍都答应了，一起玩一趟呗，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行吧，时间地点发我”顾驰活动活动身体，心想似乎也确实该出趟门，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床和沙发间两点一线快要一周了。

　　“发到你哥那了，你们俩记得把身份证发给班长，让他统一订票”韩知行说着便准备挂电话，又忽然想起什么，“店里那个小学妹呢？你问问她来不来，人多热闹。”

　　“你还叫谁了？”顾驰心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林彻他们，一说就答应了，看看人家看看你”韩知行诋毁两句，又赶在挂断电话前说到，“那就说好了啊，我还要找我们数学课代表‘聊聊’呢。”

　　还真是个行动派，也不知道张择会不会答应。

　　他哥这几天忙着考证，空闲时间里还被林彻拉着打球，经常大半天都不着家。

　　日子过得确实有些混沌，要不是小江同学的消息发来，他都不知道今天是周六。

　　虽是炎夏，但出门前恰巧扫到天气预报说傍晚可能有雨，他也就多罩了件薄外套。

　　江际涯一如既往地比他早到，难得没穿校服，挑了件浅蓝色的短袖，外面搭着白色的防晒衣。

　　见他走近，江际涯也就收起耳机，上下打量他一番，“脸色怎么惨白惨白的，没考好在家醉生梦死吗？”

　　顾驰并不接话，习惯性失眠加上不用早起让他的作息已经乱作一团，本人似乎也没有想纠正的意思。

　　小江同学已经决定加入张择的家教事业，如今也快到放暑假的时间，此行的任务便是结清之前的工作。

　　她在商业中心那家饮品店工作了三个多月，虽说只有周末上班，但也已经超过一个整月。

　　可能是怕一个人看起来太好欺负，江际涯才叫上顾驰一起。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有出错，又或者说，遇到没良心的老板已经是家常便饭，像宋飞鸢那样的才是少数。

　　有顾驰这么一个外部压力在，店长即便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结清了上个月的工资。

　　但刚开始说的押半个月工资离职时一次付清，就只能不了了之。

　　祸不单行，顾驰也在这里撞见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越过二楼的栏杆，他看见秦楚阳正冲他招手。

　　小江同学似乎有注意到对方，但还没来得及问，顾驰就一个人转身向楼外走去。

　　“谁啊？”

　　“别问”这人说来话长，顾驰不打算多解释什么，“问也说不清。”

　　“今天麻烦了”江际涯兴致不高，也就不太在乎这件事。

　　顾驰摇摇头道，“小事。”

　　返程依旧是公交，天色渐渐低沉，错过一趟的代价便是等到站时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风刮得人几乎撑不开伞，虽然他们没带这种东西，但处境却更加狼狈。

　　“今天真是糟糕透顶”江际涯嘟囔一声，又冲他喊道，“跑起来！”

　　“反正已经湿透了”顾驰拖着步子，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

　　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停住。

　　江际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发现白色的防晒衣被打湿后，完全失去了遮蔽的效果。

　　他看见了。

　　她猛地转过身，右手紧紧贴在左臂上，克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他问。

　　江际涯没有回答。

　　但他不会看错，少女的左臂上，布满深深浅浅却排列整齐的疤痕。

　　丑陋的、亲手划下的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再热的天江际涯都会穿一件外套。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再次发问。

　　窒息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直到被她的呐喊打破。

　　“因为很累啊！”江际涯猛地转过身，正对着顾驰，近乎崩溃地大喊道，“真的很累啊！”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我只是想和别人一样就这么难？！想要学校的补助就必须得有家里的材料证明，可那个家我根本就回不去！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你知道你第一次跟我说可以借钱给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好高兴！我在想我的运气是不是终于变好了！是不是我许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可我不敢要！因为我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你了！我害怕我一口气松下去就再也提不起来了！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没空生病、不敢休息，手机得随时保持畅通，生怕错过什么消息。兼职的时候遇见同学只能装傻，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我又能怎么做呢？甚至像今天这样打工的地方随便扣我钱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未成年！我没有正式的合同也没人能给我出头！就连和他们耗下去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自残的时候我都不敢划得太深因为我害怕明年高考体检的时候会不通过！”

　　她一口气喊完这些话，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先是欠着身，手指紧紧地攥着裤子，又慢慢蹲下，把脸埋在衣服里，不想让对方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我也不想这样的……”声音透过布料、闷闷的，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洇湿了衣服，顾驰茫然地站在她身前，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太过苍白。

　　可没过两分钟，她就恶狠狠地擦了把脸，仰起头喘着粗气道，“我一定会考到首都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驰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声音从上方落入她耳中：“你择哥在首都，我们就在这里。无论你在哪，我们都罩着你。”

　　她攥着外套，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起去旅行吧”顾驰率先打破沉默，向她伸手，“大家一起去。”

　　“干嘛要对我这么好”即使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但她总算愿意拉着他的手腕站起身，甚至有心思开玩笑，“怎么，暗恋我啊？”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热血漫吗？”顾驰没回答，却突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为什么？”江际涯擦擦眼泪，自然地追问道。

　　“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热血笨蛋的角色，就像——”距离有些过近，小江同学的眼神不由得开始闪躲，生怕他要讲出什么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我哥哥那样。”

　　他却只是笑着说出这样一句。

　　“啊？”江际涯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背影。

　　“走了”顾驰背对着她挥挥手，“记得把身份证发给你择哥，我们得统一订票。”

　　“一定要来，碰面的那天把外套还我。”人越走越远，连话都听不真切。

　　江际涯低下头，指尖在外套上摩挲，自己都不确定是否有将谢谢说出口。

　　雨还在下，却没人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