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寂静无声》李青月

20、高考从来不是盛大的

　　十二年的寄宿生活，让时凝学会了在喧嚣中与自己安静相处。宿舍楼里永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和熄灯后压低的笑声，但她总是最安静的那个，像墙角悄悄生长的小草，不声不响，自成一世界。

　　她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省重点中学，红砖墙爬满了常青藤，宿舍楼的走廊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青春的气息。最特别的是那面斑驳的女生宿舍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历届学生的字迹。“我们北辰见”、“持之以恒”、“祝我们前程似锦”……那些或娟秀或潦草的字迹，像是一代又一代人留下的青春密码，在昏黄的廊灯下静静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时凝倒不觉得这是在损坏公物。每次晚自习回来，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经过这面墙时，她都会放慢脚步，望着那些深深浅浅的字迹。她想象着写下这些字的学姐们，是否也曾在某个深夜，怀着和她一样忐忑的心情，在这里留下青春的印记。

　　这面墙像是一个沉默的树洞，收纳了无数十八岁女生无人知晓的心事和呐喊。
　　她也想在墙上留点什么，可一直没有想好。写什么好呢？写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还是写一句无人能懂的暗语？她试想过很多次，最终都作罢。那些热血沸腾的誓言不属于她，那些意气风发的约定也与她无关。
　　她的青春，安静得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治愈系旋律。

　　高考前的那个下午，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人撕书，没有人呐喊，甚至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书。

　　那是时凝最后一次看着沈浚南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有些起毛，袖口处还有一小块墨水的痕迹。这三年里，她看惯了这个背影，从陌生到熟悉，从遥不可及到成为她每一天的习惯。

　　高三这一年，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女生们扎着最简单的马尾，男生们的头发有时候长得遮住眼睛也没时间去剪。大家的校服领口都磨出了毛边，袖口沾着各色墨水印记。时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脸色暗沉，还有许多痘痘，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因为经常无意识地咬着，又没有时间喝水，时常干裂。
　　这就是她们的十八岁，没有打扮，没有浪漫，有的只是做不完的试卷和背不完的书。

　　直到高考前一夜。
　　宿舍里已经空了一半。但时凝想在这座住了三年的宿舍楼里度过最后一晚。
　　夜色渐深，整栋楼安静得出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她穿着睡衣，赤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像被什么牵引着，又一次来到那面墙前。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镀上了一层银边。
　　明天就要高考了，过了明天，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式。
　　一切都会结束。

　　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签字笔，笔杆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水墨香，就像那个少年身上总是带着的阳光味道。
　　沈浚南。
　　除了她为数不多的一两个朋友外，这个名字在她心头算是高中最难以割舍的了——一个在心里滚过千百遍，却从未敢说出口的名字。
　　他是年级前二，是开学典礼上发言的学生代表，是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是女生们偷偷议论的焦点。
　　笔尖触到墙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带着郑重其事的意味：“祝他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没有署名，没有指向，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但这个“他”是谁，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唯一能给的祝福，也是她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最好的结局。

　　高考那天，天气阴沉。
　　大家安静地排队进考场，安静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地等待发卷。

　　时凝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她想起这三年来的每一天：早晨六点的晨读，晚上十点的晚自习，周末的补习课，无数个刷题的深夜。所有的努力，都将在这三天见分晓。

　　考试铃响，试卷发下来。时凝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她还想着 沈浚南这个时候也拿到试卷了吧。
　　也不知为何，时凝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总是被一些考场上细小的声音牵动，做题的速度也远远快于平时。
　　每场考试结束，大家都默默地走出考场，没有人对答案，没有人讨论题目。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和平静。
　　时凝看到沈浚南从隔壁考场出来，他低着头快步走着。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时凝已经检查了半个小时。她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高考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激动和兴奋，只有一种说不清的虚无感。
　　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就这样安静地结束了。
　　大家默默地收拾文具，默默地走出考场。没有告别，没有拥抱，甚至没有说再见。就像往常任何一次月考结束一样，每个人只是背着书包，静静地离开。
　　时凝走在最后，她看着同学们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其中的某些人了。
　　包括沈浚南。
　　他走得很快，校服背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回到宿舍，床位已经空了。室友们匆匆回来拿行李，又匆匆离开。时凝坐在自己的床沿，看着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墙上的海报已经撕掉，露出了原本的白色；书架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不要的废纸；衣柜大开，里面挂着几个空衣架。
　　她走到那面写满字的墙前，找到了自己昨晚写的那行小字。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它显得那么不起眼。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些字迹，仿佛在抚摸自己三年的青春。
　　突然，她在自己的字迹下方，看到了一行新写的小字：“也祝你能去你想去的地方。”字迹清秀工整，用的是蓝色水笔。
　　时凝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想到，会有一个陌生人看见了她写的东西，愿意给她留言。

　　时凝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墙，转身拿起自己的行李。走出宿舍楼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洒在红砖墙上，给整栋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读过的一句话：高考是一场盛大的告别礼，我们都是站在阴影里仰望太阳的向日葵。有些话注定要烂在肚子里，比如那句“我喜欢你”；有些祝福注定要写在墙上，比如这句“祝你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校门。身后的宿舍楼静静地立在那里，墙上的字迹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像一朵朵沉默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却从未奢望过能够靠近。

　　但时凝觉得，高考不盛大，反而很安静，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