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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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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至,宫门落锁,长街尽头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缓缓而来,稳稳当当停在定南门前。
四匹良驹套着銮金的鞍具,朱红髹漆的车厢四角缠着金铜打制的蟒纹云枝,霞帔上珍珠金丝点缀,额顶还镶有红玛瑙,一风一动都流转着光彩。
驾车的侍卫翻身落地,利落地搭好木梯,身边侍候的太监紧跟着铺上绒毯,车厢里身穿华服的男人慢悠悠地下车,顺势把手搭在小太监等着伴驾的胳膊上。
这人长得跟丽妃七分相似,虽是男子,却生得媚态,再瞧他满脸醉意,准是刚喝了花酒回来。此人定是六皇子赵齐不会错了。
待赵齐进了城,身后钉满碗口大小铜钉的楠木大门缓缓关上,宫门下钥,他是最后一个回宫的。
周砚枕一整天都没回来。
赵清漓看着满桌精致的佳肴,胃口却好不起来。
虽然她和周砚枕没有夫妻之实,周砚枕也的确是做了对不住她的事,但数年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忘却的,她怨周砚枕,却没办法强迫自己忽视自己的感情,哪怕是笑话一样的感情。
远远的,夏荷慌不迭跑进来的身影越来越近。
赵清漓放下汤匙,拿起丝绢方巾在唇边按了按,抬起漂亮的眸子等人回话。
夏荷摇摇头:“奴婢眼瞅着宫门落锁了,连六皇子都回宫了,没见着驸马爷。”
周砚枕要做什么她是管不着的,但两人明面上还是新婚夫妻,他可倒好,连几分薄面都不给自己留!
“哟,皇妹这么晚了才用膳,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一道轻佻的男声打乱她的思绪。
赵清漓看着这人大摇大摆进了屋,自觉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掩住口鼻,略微蹙眉:“六皇兄这是又去哪里寻欢作乐了?”
“......”赵齐扯过自己的衣袖细细嗅了几下,尴尬地笑道,“坊间的胭脂俗粉是呛人了一些,比不得宫里的香料都是进贡而来,皇妹莫要见怪。”
“无碍。”赵清漓轻咳两声,舀一碗甜桂花送到他手里,“园里的金桂开的正好,御厨拿它新制了甜羹,六皇兄喝些醒醒酒吧。”
“对了,皇兄有阵子没来看我了,今日怎么得空?”
赵齐比她不过大了一岁,虽然性子风流,对她倒是不错,每次来她宫里看望总会带着些新得的稀罕玩意儿送她玩赏。不过今日看他两手空空,想必是有事。
赵齐伸出一根手指正要侃侃而谈,突然顿了一下,板着脸吩咐旁人:“你们先下去吧,本殿下和皇妹用膳,不习惯人伺候。”
夏荷和冬梅互看一眼,应了声“是”,随后把门带上离开。
摒退了下人,赵齐拿起汤匙尝了口汤,香甜的桂花浇过蜂蜜味道香甜落进胃里,给今夜秋夕的清寒带来些许暖意。
赵清漓歪着脑袋,睁着杏眸询问:“皇兄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赵齐捏着汤匙的手指一滞,神色有些不自然:“周砚枕呢?你们新婚燕尔,他怎么连晚膳都不陪你用?”
“哦......他不在,许是朝中有什么事要忙吧。”赵清漓含糊地回应。
“哼!”赵齐冷笑一声,一拍桌子,碧色的小碗在桌面震了一震,“皇妹可知道我去了哪里?”
......烟花柳巷,她哪里猜得到这位六皇兄今天去了哪位娘子的床榻。
赵齐显然只是为了卖个关子:“我去了倚香楼!”
接着他又问:“那你猜猜,我今日遇见谁了?”
赵清漓眨了眨眼,心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谈论私事,更不会提及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赵清漓犹豫着张了张口:“......难不成是......驸马?”
“聪明!”赵齐屈起食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很快又耷拉下脸来,“我跟你说啊皇妹,你那个驸马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你皇兄我因为顾及皇家颜面,向来不逛咱们京中的窑子,今日要不是上官家的小子非拉我去,我可万万不会知晓此事了!”
赵清漓如遭霹雳,赵齐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大清了。她只知道她的驸马,官场上人人赞誉的御史中丞,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周砚枕......去了青楼。
许久,她找回一些神志,声音略带喑哑:“你亲眼见到了?”
“那倒没有。听闻楼里的花魁芍药娘子美艳不可方物,我赵齐出身皇族,要睡也得睡那倚香楼里最美的,再说了,我也不差那点金子,但没想到,那芍药娘子不肯见我!”说着,他面露不快,“后来我找那老板秋娘着力打听一番,才知道是有位周大人早早占了先机!听描述,准是你那位新驸马周砚枕没错!”
咣当——
碧玉精巧的雕荷小碗落在地上,同色玉石烧制的汤匙也断成两节。
雪锻之下,泛着绯色的细指攥的全无血色。
赵齐说到兴处,也失了眼色:“真不知道咱们太子哥哥安的什么心,那周大人去倚香楼都成了熟客了,少说也不止一两个年头,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他怎么眼睁睁看着你嫁给这样的人啊!”
“是啊。”赵清漓的唇紧紧抿着,指甲嵌进肉里,“太子哥哥当真好算计......”
“哎,我说皇妹,气大伤身,你也不要太过在意了,大不了休了那周砚枕便是!”赵齐自顾自地说着,陡然看到赵清漓煞白的脸色,舌头顿时打了结,“呃......你要实在舍不得,带回来好好惩戒也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赵清漓深深提了提气,换上一副温顺的笑脸:“六皇兄说的是,你放心吧,清漓心里有数。”
赵齐有点不放心:“你真没事?”
赵清漓笑着摇头,故作轻松道:“没事。”
来这一趟吹过许久的夜风,加之聊上这么半天,赵齐的酒也醒了大半。
“好吧,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对了,皇妹得闲时候记得去母妃那里坐坐,也替哥哥我规劝规劝,少让她操心我的婚事。”赵齐抬了抬手,示意不用送了。
院落起了阵风,摇晃的金桂树上落下星星点点,满堂飘香,粉白的秋菊在树下摇曳,好不惬意。
金殿中,偌大的殿堂只余灯影闪烁,红烛火芯噼啪作响。
这晚,周砚枕彻夜未归。
第二日。
一大清早,制造司的宫人将新制的礼服送去各个宫殿。
送至韶音宫的是一套云霏妆花缎织的百花蝴蝶锦衣,金粉勾勒的暗纹则是特意选了流光软银线,鸾鸟纹玉带上,大大小小的珍珠点缀其间,娇娆又华贵,据说是太子特意嘱咐定做的样式。
赵清漓目光随意扫过,兴致缺缺。
春桃疑惑:“这华服真好看,公主不试试?”
赵清漓深深望了春桃一眼,收回下巴,淡淡说道:“既是太子安排的,想来不会出错。”
春桃还是一脸遗憾,咂着嘴将衣裳收起来。
“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春桃怔了怔,叠衣服的手指微不可闻地一抖,仰头无辜的神情看着赵清漓:“公主,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赵清漓冷冷笑了,从方凳上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窗外泛着光泽的池面:“大婚之夜的茶水、搁在储柜里的熏香......春桃,你我都心知肚明,这里没有旁人,就不必再演了吧?”
春桃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垂的低低的不敢抬起,肩头抑制不住地抖。
“我对你好,你就真拿我当傻子?”
这个时候还要演戏,莫不是真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春桃的声音颤抖着从地上传来:“公主殿下,奴婢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太子命令奴婢不敢不从啊!”
“抬头。”
春桃不敢动作,只知一味的发抖。
她越是这样可怜模样,赵清漓越觉得恶心,抬起腿便是一脚在她肩头,直把春桃掀在地上。
“本宫叫你抬头!”
赵清漓加重了语气,春桃终于抬起她满是泪水的小脸,无助地看着她。
“怎么?你便是这样讨得太子信任,将你送到我身边来的?”赵清漓满眼的讥讽,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
“公主殿下误会了!奴婢虽然听命于太子,但也从未想过害您啊!”春桃连连摆手,解释道,“太子殿下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只想太子殿下和您好好的,从未做过他想!”
说完,春桃伏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直至额头迅速破皮红肿起来仍不敢停。
“好了。”赵清漓一甩长袖,踏着飘然的步伐倚在云榻上,“你既然知错,本宫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可好?”
“这......”春桃犹豫了。
她虽然心里有愧,但也的确不敢背叛太子,于恩、于权,她都不能这么做。
赵清漓心里明镜儿似的,即刻看穿了她的想法:“放心,不过问你几个问题,不用这么紧张。”
春桃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跪走近云榻前,小声询问:“公主想问什么,奴婢......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周砚枕正是三年前殿试第一,自此在朝野站住脚跟,春桃比周砚枕进宫还早那么几个月,想必知道些什么。
“我且问你,周砚枕是何时被太子收入麾下的?”
春桃茫然地愣了片刻,低声道:“......奴婢不知。”
赵清漓微微拧眉,语气急了几分:“那周砚枕在宫外可有相好,什么时候有的?”
春桃答不上来,立刻伏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回答:“奴婢真的不清楚,奴婢只是听太子殿下的话好好侍奉您,旁的、旁的事殿下怎么会和奴婢说呢!”
“你——”
赵清漓正欲责备她,想到赵辞这般谨慎的性子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否则自己也不会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春桃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赵辞确实不会和她透露太多。
赵清漓顿感颓然,揉了揉额角:“罢了,你下去吧。”
赵清漓知道春桃或许会把今天的对话一五一十回禀给赵辞,但无所谓了,宫中太子的眼线不止春桃,兴许昨晚六皇兄来访的事他就已经知道了,只需问问周砚枕晚上去了哪里,凭他的脑子猜出六皇兄告诉了她什么不是难事。
赵辞......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觊觎太子之位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的野心布局的?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算计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