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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祝陈在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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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的微博日记
二零一七年六月七日 【她不爱我】
我弄丢了那个坐36小时硬座来见我的姑娘。
也许我不该在这里发牢骚,但好像又无处可以诉说。今天整理书房,翻到她留下的那一册边角都已经磨损的《中国地图》,突然就撑不住了。她现在应该正在某个我未曾踏足的山川脚下,或者辽阔的草原之上,活成了她本该成为的模样。
而我只是她奔向四海途中短暂停靠过的一站。
回想起她来找我那一次,其实我们还算不上熟识。起因是我连续几年参与一个公益助学项目,结对帮扶山区学生。
她是其中一个,刚高中毕业。
我在城市长大,生活顺遂,很难想象有人会因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而陷入两难。她家里唯一的老人病重需要她照顾,家里更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上学。我除了定期汇款,偶尔会和她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很小,掺着浓重的口音,我需要很费力才能听清。
她说想当面谢谢我,我以路途遥远婉拒了。
然后有一天,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叶老师,我来了。”
我很错愕,甚至觉得有点被打扰。我觉得她太冲动,不考虑后果。
去火车站接她时,人潮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瘦瘦小小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背着一个看起来比她本人还重的蛇皮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但看到我时,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悦都化成了无奈和怜悯。
蛇皮袋里装着她家乡的特产,有腊肉、干菇这些。她说没什么能感谢我的,只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腊肉很香,我妈妈后来一直念叨。
这姑娘太实在,又让人心疼。我帮她安排了住处,她却坚持要自己付钱,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我最终还是偷偷帮她结了账,她知道后,急得眼圈都红了,说一定要还我。
我尽地主之谊,带她去了一些地标建筑、博物馆、大学校园等等。她看什么都新奇,但总是安静地看着。
我能感觉到她与这个城市的格格不入。
最后一天晚上,我带她去了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想让她尝尝本地菜。她看着菜单上的价格,坚持说太贵了不吃。我只好骗她说有优惠券。
吃饭时,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在路灯下停住,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叶老师,城市很好,但不属于我。”
她决定不去读那个学费昂贵的民办学校了。她查了政策,可以申请免师,或者去读费用低的专科,早点工作,照顾奶奶。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看似胆怯的姑娘,骨子里有着远超我想象的清醒和坚韧。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且勇敢地做出了选择。
从那天起,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她回去后,我们的联系反而多了起来。我会给她寄一些书,她偶尔会问我一些关于职业规划的问题。
她最终去读了农校的畜牧兽医专业,说这个对老家有用。她学习非常刻苦,拿了几次奖学金,还利用假期打工,一点点把钱寄回家。
我们的聊天内容从最初的单向辅导,慢慢变成了交流。她会告诉我草原上的虫害怎么防治,村里通了网络后还会给我发她拍的星空和大山。照片拍得并不专业,却给我一种很强的生命力。
是什么时候明确意识到爱上她的呢?
大概是她大二那年夏天,我去她学校所在的城市出差。得知我来了,她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郊区的学校赶到市中心见我。
她满头大汗,晒得黑红。
她请我吃了学校后街的冰粉,五块钱一碗。我们坐在路边摊的小板凳上,她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她跟着导师下乡做技术推广的事情,并且还救治了牧民生病的小羊。她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不再是火车站里惶恐的女孩。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骄傲。
我似乎彻底爱上了这个奔向自己山川的姑娘。
我尝试过告诉她我的心意。那次见面后,我频繁地联系她,寄礼物,甚至委婉地提出可以帮她在大城市找一份更好的工作。
但她都拒绝了。
她说:“叶老师,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我的根在山里,我想回去,那里需要我。” 她很感激我,也接受我的好意,但绝不接受超出界限的安排。
我曾经以为,她或许还是有那么点敏感和自卑。
但我错了。
她告诉我:“叶老师,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像哥哥,也像灯塔。但我不能靠着灯塔的光活着,我得自己成为能发光的人。你有你的波澜壮阔,我也有我的山川要走。” 她不是自卑敏感,她是真的有自己的世界和方向。
我的世界很好,但她并不向往。
后来她毕业了,回到了她家乡所在的省份,不过不是小山村,而是加入了一个公益性的生态农牧业项目,常年奔波在草原和群山之间。
她的微信朋友圈,背景是苍茫的雪山,发的多是新生的羔羊、绿油油的草场,还有她淳朴的牧民朋友。
我们偶尔会点赞、问候,但也清楚彼此的生活轨迹已经截然不同。
今天看到这本旧图册,上面有很多她当年用铅笔标注的她想去看的地方。而现在,她正在那些地方,或者说,她在比那更广阔的世界里。
我于她,是过去式,是恩人,是朋友,但唯独不是爱人。
她不曾爱我。
她爱的是她脚下坚实的土地,是她头顶广阔的星空,是她用双脚丈量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山川四海。
而我只是在她奔向远方的路上,有幸曾为她亮过一盏灯的人。
最后祝陈在云,永远自在,永远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