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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桃源(9):执念 ...

  •   嬴祀随着白湘泠,并未返回她的住所,而是绕到了祠堂后方一片僻静的桃林。
      这里远离了广场的喧嚣与残留的诡异气息,只有月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清辉,以及夜风吹过时,花瓣簌落下的微响。
      白湘泠在一棵尤为古老的桃树下停步,背对着嬴祀,身影在月下显得格外清冷孤绝。
      “说吧。”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广场上那场关乎所有魂灵存亡的震撼揭示,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嬴祀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并未急于靠近。
      “白小姐的目的,似乎并非寻求‘团圆’。”祂开门见山道。“那个‘偿’字,你要向谁讨还?又与这桃源何干?”
      白湘泠沉默了片刻,就在嬴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讥诮:“团圆?呵。”
      她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冰雪般的侧颜,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深沉的恨意,“我的‘团圆’,早在百年前,就被这所谓的‘桃花神’,亲手打碎了。”
      嬴祀心中微动,静待下文。
      “我并非为此地亡魂而来,”白湘泠继续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毛笔,“我为寻仇而来。寻的,是梼婳之仇。”
      “梼婳?”嬴祀有些意外。梼婳虽为凶兽义妹,但性情传闻中并非暴虐,反而多以庇护花草、性情烂漫著称。
      结仇甚少……这……
      “看来你对她知之甚少。”白湘泠冷笑,“或者说,你所知,皆是表象。百年前,南疆有一族,名‘白巫’,世代以灵植沟通天地,守护一方水土。族中圣物,便是一株千年桃木心,凝聚天地精华,是维持南疆生灵平衡的根基。”
      她的声音渐渐染上痛楚:“梼婳游历至南疆,看中了那株桃木心,欲取其本源炼制神器,增强自身神力。我族世代守护,岂容她肆意妄为?她便以神力相逼,一场大战……我白巫一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桃木心被夺,南疆水土自此失衡,生灵凋敝……而我,是那场劫难中,唯一的幸存者。”
      她抬起手,那支看似普通的毛笔在她掌心悬浮,散发出淡淡的、与桃源神力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枯寂气息。
      “这‘枯荣笔’,便是以我族最后一点桃木心残骸,混合我全族怨念与我的精魂炼制而成。它无法直接对抗梼婳的神力,却能感知、剥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偿还’由她神力维系之物所欠下的‘债’。”
      嬴祀瞬间明白了:“所以,你之前剥离那岛民身上的黑色执念……”
      “那并非单纯的执念,”白湘泠打断他,“那是被梼婳神力扭曲、同化后,产生的‘孽’。是依附在桃源梦境上的‘寄生虫’,也是梼婳强行维系这等逆天梦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我剥离它们,既能削弱梦境的稳定性,也是在‘偿还’她当年造下的杀孽。”
      她看向嬴祀,眼神锐利:“现在你明白了?我对此地亡魂的‘团圆’毫无兴趣,甚至乐见其成。梦境越稳固,梼婳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被‘孽’反噬的可能性就越高。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梼婳。我要让她也尝尝,珍视之物在眼前崩塌,自身神力被一点点侵蚀、反噬的痛苦!”
      她冷冷的开口:“所以你来找我是个错误的选择。我不会帮你,甚至还是你的对立面。”
      原来如此。白湘泠的“偿”,是血海深仇,是以牙还牙。
      她并非冷漠,而是将所有的情感都冰封在了百年前的仇恨之中。
      “所以,你不会帮助我们‘拯救’小悠,甚至可能……希望梦境崩塌?”嬴祀问道。
      白湘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拯救?如何拯救?强行打破梦境,所有亡魂即刻消散,包括那个叫小然的孩子。维持梦境,小悠继续承受永恒的痛苦,直至魂飞魄散。这是一个无解的局。而梼婳,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将承受巨大的代价。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
      她顿了顿,看向嬴祀:“至于你,嬴祀。你身上有梼婳过度关注的神眷,有斩破虚妄的决心,还有……我看不透的来历。你是这个局中最大的变数。我告诉你这些,并非寻求合作,而是警告——不要妨碍我。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杀意已不言而喻。
      嬴祀沉默着。
      白湘泠的仇恨真实而惨烈,她的逻辑自成一体,无可指摘。从她的角度看,梼婳确实是造成一切的元凶。
      但是……
      “若梼婳当年夺取桃木心,并非为了私欲呢?”嬴祀忽然开口,“若她是为了应对某种更大的危机,不得已而为之?你可曾查证过?”
      白湘泠身形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证据?百年前之事,死无对证!纵有万般理由,屠我全族,毁我家园是事实!此仇,不共戴天!”
      她的反应,说明她并非没有过怀疑,只是仇恨早已根深蒂固,不容动摇。
      嬴祀不再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与立场,强行说服毫无意义。
      “我明白了。”嬴祀点头,“你的目的,我已知晓。我的选择,亦不会因你而改变。”
      白湘泠冷冷地看了祂一眼,不再多言,身影融入桃林阴影,瞬息间消失不见。
      [叮!恭喜玩家“嬴祀”解锁隐藏线索“血蛊债”,桃源岛往昔碎片(4/7)已收集。探索度:57%。]
      嬴祀独自站在月下桃林中,思绪纷杂。
      梼婳、白湘泠、小悠、岛民、舒安、晏巽……还有祂自己。
      无数的执念、仇恨、守护、渴望在此地交织,构成一个复杂无比的死结。
      “黄粱宴……”嬴祀喃喃自语。
      明天的宴会,恐怕不仅仅是亡魂与亲人的“团圆”,更是所有这些矛盾与抉择最终爆发的舞台。
      祂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梼婳,关于桃源形成的真相,关于……打破这死局的可能。
      祂的目光,投向了岛屿中心,那棵巨大的、系满了祈愿红绳的桃花树的方向。
      或许,那里还藏着最后的线索。
      而此刻,在舒安暂居的草屋外,他正对着篝火熄灭后空旷的广场方向,一遍又一遍地,用古琴弹奏着一支忧伤而熟悉的曲调。那是很久以前,在南疆的月色下,他曾为舒萍弹过的曲子。
      琴声呜咽,随着夜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阿萍,若这重逢的代价是另一个灵魂的永刑……
      我们
      ……该如何选择?
      嬴祀并未立刻前往那棵巨大的祈愿树。
      白湘泠透露的信息量巨大,需要时间消化,而祂心中那份关于晏巽的、空洞的违和感,也在此刻愈发清晰。
      祂转身,走向晏巽居住的那间雅致草屋。
      屋内有微光透出,门扉虚掩。嬴祀轻轻推开,只见晏巽正坐在桌边,对着摇曳的烛火,手中摩挲着那幅灵力卷轴,神色是卸下温润伪装后的疲惫与深深的挣扎。
      见嬴祀进来,他并未惊讶,只是抬眸,露出一抹苦笑:“你来了。” 语气笃定,仿佛早已料到。
      “你知道我会来。”嬴祀陈述道,在他对面坐下。
      “因为‘祈年’。”晏巽放下卷轴,目光复杂地落在嬴祀脸上,那里面翻滚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你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吗?关于我,关于‘祈年’,关于……那些岁月。”
      嬴祀沉默地摇头。那片记忆的迷雾依旧厚重,但晏巽每一次呼唤“祈年”时心口的微悸,以及那首瘦金体诗句带来的熟悉感,都明确地指向一段被遗忘的重要过往。
      晏巽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那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穿越时光的沧桑:“你我并非此世之人,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是庭院的梨花,你是曼珠沙华。我们有个共同的师父——国师时胤。”
      在一百多年前,夙音国是大陆人人可欺的边陲小国,直到国师时胤横空出世,夙音国由此强盛起来,人人都知道国师的绝迹。
      说到头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年龄,他的任何信息。
      时胤平时就喜欢养养花草树木。
      嬴祀,晏巽便是是其中成精的……
      日子平平淡淡,还算快乐。
      直到有一天。
      嬴祀时辰,国师府上下喜气洋洋。
      时胤温柔的看着刚刚十八岁的嬴祀,说:“生辰快乐,祀祀。”
      嬴祀笑了笑,有些撒娇道:“谢谢师父。”
      晏巽灿烂的笑,抬手揉了揉嬴祀的脑袋,说:“怎么不谢谢我啊?”
      那时的嬴祀,还是被师父和师兄呵护着的、不谙世事的少年精怪,会因一句调侃而微微鼓起脸颊,瞪他一眼,眸中却并无真正的恼意,只有被娇纵惯了的小小任性。
      那是晏巽记忆中最鲜活的色彩,是漫长修行岁月里,最温暖的一抹亮色。
      “师兄送的礼,哪有师父的重要?”少年嬴祀哼了一声,故意扭过头,嘴角却悄悄扬起。
      晏巽也不恼,只是笑着看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宠溺。他是庭前梨花所化,性情温润,灵力中正平和,是师父口中“最让人省心”的弟子。
      而嬴祀,是师父不知从何处带回的一株曼珠沙华幼苗,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冥河气息,性子也更清冷孤僻些,唯独在师父和师兄面前,才会露出些许属于“人”的情绪。
      国师时胤,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高山,深不可测。他教导他们修行,引导他们化形,给予他们庇护,却从不提及自己的来历。夙音国因他而强盛,但他似乎对权柄并无兴趣,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中的花开花落,眼神悠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胤看着两人拌嘴,说:“祀祀,虽仅十八,师父倒是给你准备了字,可愿?”
      嬴祀有些惊喜,眼眸中闪着些光:“哇,是什么?”
      “祈年。”
      乾曜照畴祈嘉穗,坤灵孕壤毓丰年。
      ……
      没过多久,强敌来袭,那敌人并非凡人,而是来自九幽的魔物,黑气滔天,所过之处,草木凋零。
      时胤立于府门前,白袍无风自动,他回头,深深看了嬴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了然的宿命感。
      “照顾好祀祀。”他只对晏巽说了这一句,便只身迎向了漫天魔潮。
      那一战,天地变色。时胤以自身为引,布下惊天大阵,将魔物尽数封印,自身却也力竭,身影在阵法光芒中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低语:“轮回……不止……等……”
      国师府倾覆,夙音国失去了支柱,很快便在战乱中衰败。
      晏巽带着悲痛欲绝的嬴祀,艰难逃离。为了躲避追杀,也为了寻找师父可能留下的生机,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四处漂泊。
      在漫长的流浪与寻找中,嬴祀沉浸在失去师父的痛苦和对自身“不祥”的怀疑。
      后来,他们意外卷入一场时空乱流,失散了。晏巽辗转来到“无限世界”,凭借着天赋与努力,成为了“Interesting”公会的会长。他从未放弃寻找嬴祀,直到在这个《桃源》副本中重逢。
      至于,想见的人除了嬴祀与时胤外,还有一人……
      晏巽似乎在追忆,眼神中是他从未流露的悔意与自责。
      他哑声道:“当年,你与师父皆离去。我误入了“无限世界”,开启了我的副本之旅。”
      那年,青涩的少年也热血过,他也有同行的伙伴们。应思听,就是其中晏巽最难忘的。
      应思听带着少年独有的热情,像一簇不管不顾燃烧的火焰,闯入了晏巽当时灰暗的世界。
      那时的晏巽,刚刚失去师父和师弟,在无限世界的残酷规则下挣扎求生,内心充满了迷茫与孤独。
      “喂,书呆子。干嘛死气沉沉的呀,多笑笑嘛。”应思听星眸熠熠,笑时会露出小虎牙。
      “聒噪。”晏巽蹙着眉,有些不悦。
      应思听与晏巽完全不同。
      他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总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马尾高束,眉眼飞扬,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点痞气,却又干净剔透。他天赋极高,战斗风格凌厉果决,是队伍里最锋锐的那把刀。
      不知从何时起,这把“刀”的目光,总是执着地追随着晏巽。
      “晏巽晏巽!你看我新学的这招怎么样?”
      “晏巽,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没休息好?这个安神香给你!”
      “喂,书呆子,别老是看卷轴了,陪我过过招呗?”
      “喂,有空我带你一起去21世纪吧,那里可比这看卷轴有意思多了。”
      “……”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感,热烈得像正午的阳光,试图驱散晏巽周身的阴霾。
      他会因为晏巽一句随口夸赞而耳尖泛红,也会因为晏巽下意识的回避而眼神黯淡,但下一次,依旧会扬起笑脸凑过来。
      队伍里的其他人都看得分明,时常打趣。
      晏巽不是感觉不到,他只是……无法回应。
      他对应思听,有感激,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或许还有一丝被如此炽烈情感包裹下的无措与温暖,但唯独……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同等爱恋。
      他一次次委婉地推开应思听伸来的手,用温和却疏离的态度划清界限。
      “思听,我们只是队友。”
      “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你值得更好的人。”
      应思听眼中的光,在一次次的拒绝中,逐渐变得黯淡。
      但他依旧固执地守在晏巽身边,只是不再那么频繁地凑上前,而是变成了沉默的守护,在他受伤时第一时间递上伤药,在他彻夜研究卷轴时默默陪在一旁。
      有一天,不知道哪个碎嘴的,跟应思听提了一嘴——传说拥有相思豆的情人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本是句无心的闲谈,或是队友的又一次善意打趣,却像颗种子,落进了应思听早已布满裂痕的心田。
      那之后不久的一次任务间隙,在某个开满无名野花的山坡上,夕阳将云层烧成瑰丽的橘红色。
      应思听难得地没有嬉笑打闹,他走到一直低头研究卷轴的晏巽面前,挡住了那片暖光。
      晏巽抬起头,对上应思听异常认真的眼神。少年脸上惯常的痞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
      “晏巽,”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给你。”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红豆。那豆子色泽殷红,饱满圆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勇气与期待。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颗像样的。”应思听耳根泛红,眼神却执拗地紧盯着晏巽,“他们说……相思豆……能绑定有情人,生生世世。”
      他顿了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晏巽……我……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装着别人。我不求你现在就回应我,我只想……只想在你这里,预定一个位置。下辈子,下下辈子……能不能……先看看我?”
      那一刻,夕阳的光晕勾勒着应思听紧张而期盼的侧脸,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炽烈,却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晏巽看着那枚红豆,又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将一颗真心捧出来献给他的少年,心中百味杂陈。
      有感动,有无措,有怜悯,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悸动。
      但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嬴祀清冷的身影,以及师父消散前那句“照顾好祀祀”的嘱托。
      沉重的责任与早已习惯的守护模式,像冰冷的锁链,瞬间捆缚了他的回应。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应思听眼中的光芒,从期盼到忐忑,再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举着红豆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最终,晏巽避开了那双过于灼人的眼睛,垂下眼帘,用他惯常的、温和却疏离的语气,轻声说:“思听,别闹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当不得真。”
      他没有去接那枚红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应思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看着晏巽低垂的、不肯与他对视的眼眸,看着那拒绝的姿态,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笑,却只是徒劳地牵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他缓缓收回了手,紧紧攥住了那枚红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殷红的豆子硌在他的掌心,像是把他最后一点奢望也碾碎了。
      “……哦。”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晏巽一眼,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此刻却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萧索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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