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丞舛

2、第 2 章

　　齐潇潇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地毯上坐了许久，才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息了一些。
　　脸颊的温度依然滚烫，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狼狈。
　　要是被公司那些看到她就像看到阎王的下属们知道，他们杀伐果断的齐总，仅仅因为被副总看了一眼，就慌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怕是要惊掉下巴。
　　“齐潇潇，你真是没出息到家了。”她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从姜稷那儿抢过来的预算草案。纸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那个被姜稷指出的小数点错误，此刻在她眼里无比刺眼。
　　她走到办公桌前，几乎是带着一种泄愤的情绪，拿起钢笔，用力地将那个数字改了过来，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齐潇潇试图找回平时在商场上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她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林岚，进来一下。”
　　话音刚落，林岚就迅速挤开办公室门进来，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恐：“齐总，您有什么吩咐？”
　　“下午的董事会，姜总那边准备的最终版海外扩张计划书，送过来了吗？”齐潇潇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刻意不去看那扇连接门，语气公事公办。
　　“已经送过来了，姜总刚才……呃，就是您进去之前，已经签好字了。”林岚赶紧将一份装订的文件放在齐潇潇面前，暗自松了口气，老板好像恢复正常了。
　　“嗯。”齐潇潇翻开计划书，姜稷的字迹清隽有力，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
　　看着这份计划书，齐潇潇躁动的心才稍稍安定些许。看，无论她内心多么惊涛骇浪，至少在工作上，她们依旧是完美契合的搭档。
　　齐氏集团，是她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然而，这份虚假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林岚再次敲门进来，这次脸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张做工考究的鎏金请柬。
　　“齐总，刚刚收到一份邀请函，是……‘凤栖’女子会所送来的，指名邀请您和姜总，参加明晚的一场私人沙龙。”
　　“凤栖？”齐潇潇抬起眼，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那是本市一个极为隐秘且门槛极高的顶级女性精英社交圈，入会者非富即贵，据说能接触到许多常人无法触及的信息和人脉。
　　她和姜稷都曾收到过入会邀请，但两人都对这类社交活动兴趣缺缺，尤其是齐潇潇，她觉得有那时间不如回家给姜稷煲汤。
　　“主题是什么？”齐潇潇漫不经心地问，手指滑动着鼠标滚轮。
　　林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迟疑：“主题是…‘当代精英女性的情感图谱’，还有就是送邀请函的人特意强调，鼎盛资本的陆远舟先生，也会作为特邀嘉宾出席。”
　　“咔嚓。”
　　齐潇潇手中的定制钢笔，笔尖应声而断，墨水在昂贵的文件上洇开一小团污渍。
　　林岚吓得屏住了呼吸。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鼎盛资本。陆远舟。
　　这个名字，瞬间让齐潇潇清醒。
　　她怎么会不知道陆远舟？那个华尔街来的豺狼，近半年来在各大商业场合都对姜稷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手段激进，作风强势。
　　他所在的鼎盛资本，更是齐氏集团在几个重要项目上的直接竞争对手，行事狠辣，不择手段。
　　现在，这个陆远舟，竟然把触角伸到了“凤栖”这种相对私密的女性空间？还指名要她和姜稷一起参加一个讨论“情感”的沙龙？
　　其心可诛！
　　这根本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针对姜稷的挑衅！或者说，是对她齐潇潇的宣战！
　　一股暴戾的怒火直冲头顶，远比刚才因为一个眼神而产生的失控要强烈百倍。齐潇潇几乎可以窥见自己的领地被人觊觎，而那珍即将被人夺走的本能恐慌。
　　姜稷知道吗？她会去吗？
　　齐潇潇几乎能想象出，在那个衣香鬓影的场合，陆远舟那种自以为是的精英男，会如何借着讨论的名义，对姜稷高谈阔论，暗送秋波。
　　而姜稷……姜稷会怎么反应？她会不会觉得陆远舟的才华和能力值得欣赏？
　　毕竟，从纯商业角度，陆远舟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更何况他长得确实不错，还是商业精锐。
　　不行！绝对不行！
　　齐潇潇的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靠近她的姜稷。
　　“齐总…这邀请……”林岚看着老板阴沉的脸色，壮着胆子询问。
　　齐潇潇猛地站起身，将那张被墨水污损的文件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渺小的城市，背影挺拔孤寂。
　　“回复‘凤栖’，就说……”她语气冷淡，“我和姜总，明晚准时出席。”
　　她倒要看看，这个陆远舟，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就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召开高层会议时，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响了，是前台接待，声音紧张和不确定。
　　“齐总，楼下……楼下有一位姓陆的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姜总。他说……他叫陆远舟，是代表鼎盛资本，来给姜总送一份‘私人礼物’。”
　　“哗啦——！”
　　齐潇潇手边那只姜稷送给她的、她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的限量版水晶杯，被她猛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陆远舟！
　　他竟然敢直接找到公司来！还送私人礼物？！
　　齐潇潇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瞬间充满了血丝，大脑发热想瞬间冲下去殴打对方。
　　她一把抓起内线电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声音凶狠得让电话那头的前台都打了个冷颤：
　　“告诉那位陆先生，姜总没空。还有——”
　　齐潇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让他带着他的礼物，立刻、马上，给我滚出齐氏的大门。否则，我不介意让鼎盛资本明天就登上财经版头条，标题我都想好了，‘鼎盛资本高管疑似精神失常，骚扰竞争对手被保安驱逐’。”
　　说完，她狠狠摔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寂静，只有地上水晶杯的碎片，齐潇潇直勾勾盯着，碎的何止是水晶杯。
　　而一门之隔的副总裁办公室内，姜稷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连接门。
　　就在齐潇潇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已经上演了八百种让陆远舟“意外”消失的违法方案时，她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直通她办公桌的专线，号码显示来自——副总裁办公室。
　　齐潇潇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僵，所有翻腾的杀气和毁灭欲，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可怜巴巴的、带着破洞的瘪气球。
　　是姜稷。
　　她听到了？她肯定听到了！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粗暴、太不近人情、太……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齐潇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话筒，因为太急，手指甚至有些发抖。
　　齐潇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她自以为的、冷静自持的语调：“喂？”
　　带着那微微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
　　电话那头，是姜稷，听不出任何情绪。
　　“潇潇。”
　　只是两个字，齐潇潇就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开始发软。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嗯。”她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节，不敢多说。
　　“我这边刚泡了壶正山小种，今年的头春茶，味道还不错。”姜稷难得温和，“你要不要过来尝尝？顺便，关于明天晚上那个‘凤栖’的沙龙，我有点想法，想先跟你沟通一下。”
　　齐潇潇的大脑当场死机了三秒。
　　喝茶？沟通沙龙？
　　不是质问刚才的巨响？不是责怪她对外人态度恶劣？甚至……没有提起陆远舟那个名字？
　　这……这不符合剧本啊！
　　按照齐潇潇脑补的剧情，姜稷此刻应该是不赞同地、带着些许责备地提醒她要注意企业高管的形象，或者至少，会问一句刚才怎么了。
　　可现在，听姜稷的语气就像是寻常工作间隙的一次小憩邀请。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齐潇潇更加心慌意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姜稷根本就没把陆远舟和他那所谓的“私人礼物”放在心上？
　　后一个可能性让齐潇潇的心脏莫名地舒坦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不确定感。
　　“我……”
　　齐潇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好，我这就过来。”
　　她甚至忘了应该先收拾一下地上的狼藉，也忘了自己此刻的表情可能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狰狞。
　　挂了电话，齐潇潇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那扇连接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她才猛地想起地上的水晶碎片。
　　那是姜稷送的！她平时碰都舍不得用力碰！
　　懊恼和心疼涌上心头。
　　她赶紧蹲下身，也顾不得什么CEO的形象，徒手就去捡那些比较大的碎片，只想在姜稷发现之前，尽快毁灭“罪证”。
　　指尖被锋利的碎片边缘划了一下，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就在她手忙脚乱、像个做错事怕被家长发现的孩子一样收拾残局时，连接门从另一边被轻轻推开了。
　　姜稷端着一个小巧的白瓷茶盘，站在门口。
　　茶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品茗杯，一壶茶汤橙红透亮的红茶正散发着醇厚的蜜香。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碎玻璃、指尖染着一点鲜红的齐潇潇。
　　！！！
　　齐潇潇的动作彻底僵住，抬头撞进姜稷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一瞬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姜稷怎么来了？
　　她最狼狈、最失控、最不像个成熟稳重的商业领袖的一面，彻底暴露在了姜稷面前。
　　姜稷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地上的碎片，又落回齐潇潇那张写满了“心虚”、“懊恼”、“不知所措”的脸上。
　　她没有像齐潇潇预想的那样皱眉或询问，只是端着茶盘，自然地绕过那一小片狼藉。
　　姜稷走到会客区的沙发边，将茶盘轻放在茶几上，拿起茶壶，缓缓将橙红的茶汤注入两个品茗杯，动作行云流水。
　　“过来喝茶。”她抬起眼，看向还僵在原地的齐潇潇，眼角抽搐，怎么每次都呆呆的。
　　齐潇潇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呆呆地“哦”了一声，胡乱将手里的碎片扔进垃圾桶，也顾不上清理细小的碎渣，几乎是挪到了沙发边，在姜稷对面的位置坐下，姿势拘谨忸怩。
　　姜稷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轻轻嗅了嗅茶香，然后才浅浅品尝了一口。
　　齐潇潇有样学样，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独特的桂圆干香和蜜糖甜，奇异地抚平了她胸腔里最后那点焦躁的余烬。
　　她偷偷抬眼去看姜稷。
　　姜稷正垂眸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汤，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似乎真的只是来喝茶的，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
　　这种沉默，反而让齐潇潇更加坐立不安。
　　她宁愿姜稷骂她两句，也好过现在这样，让她完全猜不透姜稷在想什么。
　　“那个……陆远舟……”
　　齐潇潇最终还是没忍住，主动提起了这个让她暴走的名字，声音干巴巴的，带着试探。
　　姜稷终于抬起眼，目光赞许地看向她，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嗯，前台跟我说了。”
　　然后呢？齐潇潇用眼神急切地询问。
　　姜稷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她看着齐潇潇：“处理得很好。”
　　齐潇潇：“……啊？”
　　她没听错吧？姜稷说她……处理得很好？是指她让陆远舟“滚”这件事？
　　姜稷看穿了她的疑惑，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笑意：“不必要的骚扰，直接拒绝是最有效率的方式。浪费时间周旋，没有意义。”
　　齐潇潇的心脏，像是坐上了火箭，“嗖”一下冲上了云端！感觉很幸福，飘飘欲仙。
　　姜稷认同她的做法！
　　姜稷也觉得陆远舟是骚扰！
　　姜稷认为拒绝他是有效率的！
　　三连狂喜，安心感瞬间淹没了她，让齐潇潇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导致表情看起来有点扭曲。
　　看，她就知道！姜稷对那种男人根本没兴趣！
　　“至于明天的沙龙，”
　　姜稷话题一转，回到了她之前说的“沟通想法”上，“陆远舟出席，目的不纯。但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鼎盛资本接下来的动向。”
　　姜稷的语气冷静、理智，完全是从商业利益角度出发的分析，同时不动声色放下小型药箱，方才拿过来的时候一直随身带着，齐潇潇忙着拘谨去了没察觉。
　　齐潇潇立刻点头如捣蒜：“对！你说得对！我们正好可以去探探虚实！”
　　此刻，别说去参加沙龙，就是姜稷说要去火星考察项目，她也会立刻开始研究火箭制造。
　　只要姜稷不和陆远舟单独相处，只要姜稷觉得那个男人“没有必要周旋”，让她去什么地方、面对什么牛鬼蛇神，她都愿意！
　　眼看着齐潇潇瞬间从一只暴怒的刺猬变成了一只被顺毛顺得服服帖帖的大型猫，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姜稷觉得好笑，想伸手薅一下，但手只是动了动又握成拳，伸出去的手转而端起茶杯，唇角微微上扬，轻声提醒：“茶要凉了。”
　　“哦哦，好。”
　　齐潇潇赶紧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茶喝完，动作豪迈，完全辜负了这上等红茶的风味。
　　但此刻，她觉得这杯茶，是她二十六年来喝过最甜、最暖心的东西。
　　至于地上那些水晶碎片？哦，那不重要了。
　　反正姜稷也没在意。
　　只要姜稷还在她身边，用那种平静的、带着一丝纵容的语气跟她说话，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齐潇潇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低头喝茶时，姜稷看向她那带着细微伤口的手指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瞬，眸色几不可查地深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