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楔子
那个雨夜，我哮喘发作之际，他嘴对嘴喂药救我。他是医学院最耀眼的颜盐，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对颜料严重过敏。
“为什么明知会起疹还要救我？”
他挽起衣袖遮住红疹：“因为……你还欠我一片完整的星空！”
第一节 放开你的‘爪子’
雨下得正酣。
砸在画室老旧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是无数颗冰冷的石子滚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雨水的腥气，混杂着松节油、亚麻仁油和丙烯颜料特有的化学气味。
窗户开了一条缝，湿冷的风钻进来，吹动了画架上夹着的那张半成品—一片浓重压抑的深蓝与墨绿交织的夜空，只有一角，用刮刀大胆地抹上了一小撮闪着磷光似的钛白与那不勒斯黄，试图抓住窗外被乌云吞噬前，最后的星芒。
我放下调色板，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胸口那熟悉的、微妙的紧绷感又来了，像是有根无形的丝线，正在慢慢地勒紧。
我没在意，习惯了。
这种天气，这种情绪起伏较大的创作，总是容易诱发些微不适。
我伸手去够放在脚边的背包，想找找喷雾剂，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罐，一阵更凶猛的紧缩感猛地攥住了我的气管！
“呃……”
我闷哼一声，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溅起一小滩混浊的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通过一段被彻底堵死、粘稠不堪的管道，拼尽了全力，得到的却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氧气。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眼前开始发黑，画架上那片试图挣扎的星空变得模糊、旋转。
我徒劳地在地上摸索，打翻了洗笔筒，脏污的水蜿蜒流开。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个冰冷的、长方形的物体—手机。
视线已经模糊，意识开始沉浮。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我解锁，胡乱按动着屏幕，也不知道自己按了什么，只求能连接到一丝外界的生机。
我把手机贴到耳边，里面似乎传来模糊的人声，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情绪的声音，只有破风箱般的，可怕的喘息。
完了……
这个念头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颠簸着，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地钻入，刺激着我濒临熄灭的神经。
我半眯着眼，世界是天旋地转的，重叠的虚影。
然后，一张脸凑近了。
模糊，却又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轮廓利落，下颚线绷得很紧。
我看不清具体五官，只觉得那身影在不断放大、缩小，像是焦距失准的镜头。
是谁？
紧接着，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这触感像一道强光，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有什么微苦的、带着颗粒感的东西，随着那温热的压力，渡入了我的喉咙。
垂死病中惊坐起！
身体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我几乎是弹坐地起来，气管虽然依旧火辣辣地疼，但那致命的堵塞感正在缓慢消退。
“你……你是颜盐……”
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纸摩擦。
那张脸的主人直接起身，离得近了，在病房明晃晃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
果然是他，被我毫不留情甩掉，失联了三年，现在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医院。
三年没见，他身上多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成熟和冷漠。此刻他没有穿白大褂，只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表情淡淡的，只有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略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的紧张。
然而，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我脸上，而是微微向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他毛衣的衣襟。
修长的手沾满了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蓝的、绿的、黄的颜料，斑斓又肮脏，在他深灰色的毛衣上，留下了清晰无比的指印。
“醒了，”颜盐的声音响起，平直，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你的‘爪子’蹭到我的衣服了，还要抓多久？”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的窒息还要滚烫。
“对、对不起！我……”
颜盐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动作利落地，将我那只沾满颜料的“爪子”从自己衣服上拂开。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迅速且隐蔽的动作—用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挽起了那侧被颜料蹭脏的衣角，向内折起，紧紧藏住那片不堪的污渍。以及……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道歉被卡在喉咙里，我分明看到了，在他挽起衣袖的刹那，露出的一小截冷白的皮肤上，似乎有几抹不正常的红痕一闪而过。
是……错觉吗？还是抢救过程中的不小心刮蹭？
“你情况很糟，最好住院，这是医院地址，最好把生活用品寄过来。”他声音平淡，冷冷地说。
我眨着无辜的双眸，情不自禁抓住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我的手机，没电了！”
“可以借一下你的嚒？”
他微微牵动嘴角，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自己打！”
我接过手机，屏幕亮起的一刹，我呆住了。上面是我画了一半的，残缺不全的墨绿、深蓝交织的星空。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星空”。
“一起看一辈子，不许食言。”
耳边回响着我对颜盐的承诺。
他一直记得，我却食言了。
“好。”我从刚才的恍惚中回神，快速按下一串数字，““hi，mum，could you take some daily necessities to me ？”
短暂的交代过后，我挂断了，意味深长地看着颜盐，表情复杂。
他收起手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病房。
没来由地我深刻地感觉到，他是孤单的，而这份孤单是我造成的。
第二节 他对颜料过敏
我又一次住院了。吸入性激素和支气管扩张，让我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心中的波澜却丝毫未减。
昨天之后，我就很少看到他，偶尔一次，也是带着几个实习生过来巡房，他总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昨天晚上对我近距离喂药，被他抓脏衣服的人，只是我的幻觉。更多时候，是别的护士来给我量体温、测血压，记录我的恢复情况。
我躺在素白的病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混乱的雨夜。唇上那温热的、带着药味的、救命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心颤。
他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颚线，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有那句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责备的话，以及他迅速藏起被蹭脏的衣角，那个带着仓促和隐秘的动作，还有他手上那转瞬即逝的红痕。
为什么？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猫玩过的毛线团。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之间的交集，在我出国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天，护士过来例行检查，心直口快地透露着他的行踪：“你也真是运气好，那天晚上正好颜医生在急诊帮忙，他平时可不常值夜班。不过也怪，他后来请假了两天，说是身体不适，今天刚回来。”
身体不适？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是……巧合吗？就在接触了我手上那些颜料之后？
我仔细回想着，曾经和他在一起的点滴，我懵了，他对颜料过敏这件事，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那么他以前和我出去写生，沾到颜料，他都默默藏起来了？所以，他这次请假，是因为接触了颜料，引起了过敏反应？
后知后觉的我，坐立难安，一股混杂着浓烈愧疚、巨大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悸动的情绪，在我的胸腔里疯狂地鼓胀，几乎要冲破喉咙。
第三节 因为—你还欠我一片完整的星空
第二天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的阴霾。
医生批准了我可以下床稍微走动。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溜达，几乎是带着一种宿命感，我再次偶遇颜盐。
多日不见，他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衬衫，外面罩着合身的白大褂，站在一丛经过雨水洗涤，显得格外翠绿的冬青旁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他似乎比前几天看起来清瘦了些，脸色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苍白，甚至透出一种易碎感。
“颜盐。”我鼓足勇气，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叫住了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转过身，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未能完全掩饰的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疏离，“有事？”
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目光却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还有，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刻意加重了“弄脏”两个字。
“没事。职责所在。”他言简意赅，侧身似乎想结束这场对话，离开这里。
“不只是衣服，对不对？”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压抑的颤抖和哽咽，“你对颜料过敏。那天晚上，你因为我手上的颜料，过敏了，是吗？你请假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避开我灼灼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侧过脸，下颚线绷的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你想多了。”
“我不信！”
我固执地，甚至有些鲁莽地，趁他不备，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猛地将他的白大褂和衬衫袖子，往上捋了一截！
我直接愣住！
触目惊心地瞧着那截手臂，一片片密集的、鲜红的、凸起的皮疹狰狞地盘踞着，从手腕上一直蔓延到衣袖深处，有些地方甚至因为难以忍受的瘙痒，被抓得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和结痂。
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与他周围完好的、冷白的皮肤形成无比强烈的、近乎残忍的对比。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麻。
我抬起头，眼眶瞬间红透，蓄满了泪水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像一只委屈的小猫，质问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用那种……嘴对嘴的方式，喂我吃药？你明明可以借助器械，或者让其他人来！你离我手上那些致命的颜料那么近！你明明知道后果！
颜盐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几乎让我踉跄了一下。
他迅速将袖子拉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红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被赤裸裸窥破秘密后的狼狈、恼怒，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疼痛。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我，淡漠疏离，寒冰似的褐色双眸，瞬间瓦解，孤注一掷又疏离地，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字坦白：“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犀利，望进我的眼底：“你还欠我一片完整的星空。”
我愣住了，彻底地，完全地。整个世界都被抽离，只剩下这句话。
你还欠我一片完整的星空？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依旧挺拔、决绝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痛楚，再次被掀开。
久别重逢，原来揭开的是这样一个血色与星芒、疼痛的真相。
三年前我的不告而别，答应他完成的星空，戛然而止，是我违背了承诺，不怪他。
那个雨夜，他救了我，却将自己推入了过敏的折磨。而理由，竟是我曾经信誓旦旦的一句承诺—那片欠他的完整的星空！
我呆愣在原地，那个落寞的背影，恍惚间，变成了一个明媚耀眼的少年。
“你也见义勇为了？侠女，认识一下吧？我叫颜盐，颜真卿的“颜”，从小就爱舔盐巴，所以得此一名。”
少年盯着隔壁那张精致的洋娃娃脸，饶有趣味地说。
“刚好相反，我喜欢吃甜的。方糖，幸会！”女孩瞅着和她一样有着明媚双眸的，肤色透白的少年，俏皮地看了一眼，这一眼，已是万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