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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灶间烟火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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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的清晨是被灶间弥漫出的甜香泡软的。
宋杏婉站在小院的厨房里,揉着发得蓬软的面团,回想起自己几天前在写字楼里当牛马的日子:每天被PPT和会议塞满,凌晨两点下班是家常便饭。每次下班时,她累得连抬头看月亮的力气都没有了;最近新发下来的体检报告上已经赫然写着:重度亚健康。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正当豆蔻年华,此时萦绕在鼻尖里的是巷口飘来的糖蒸酥酪的味道。
这里的日子过得慢悠悠的,连揉面都能揉出甜丝丝的盼头。
刚刚宋杏婉背着妈妈第三次把烤焦的酥饼饼偷偷扔进灶膛——她实在摸不透北宋的柴火灶,明明照着曾读过的《梦华录》里的法子调了蜜水酥皮,可火苗一蹿起来,就把饼底烧成了炭色。
宋杏婉的妈妈李月娘笑着从她手里夺过擀面杖,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轻戳她额头,“杏儿,灶要留三分余火,然后再放上饼子慢慢烤,就不会糊啦。”
宋杏婉看着妈妈手腕轻转,雪白的面团转眼变成匀净的薄皮,忽然想起穿越前在乡下姥姥家厨房用灶火的日子——那时她总嫌姥姥唠叨,此时却觉得这灶间的柴火气,无比地温暖和熟悉。
杏儿正自望着那跳动的炉火,弟弟小满举着半块糖糕冲了进来,他高高举起的小手戳到了杏儿的粉颊,糊了她满脸糖霜:“姐姐快看!沈哥哥送我的‘核桃糖糕’!”
杏儿抬头,正撞见隔壁的沈砚之站在院门口,看见她脸上的糖霜,耳尖悄悄红了。
沈砚之自幼就是神童,十几岁中了进士,在翰林院里因为颇得国子监祭酒的赏识,便被破格录用为国子监的直讲□□,负责给学生们讲授经史典籍。
国子监的待遇相当丰厚,除了高的令人咋舌的俸银,几乎每隔个两三天就会发放“常例供给”,比如冬天发“炭直”,夏天有“冰纨”,连家里用的酒、米甚至茶叶,都算在“例供”里头。
沈砚之此时站在晨光里,二十出头的年纪,比杏儿高出大半个头,月白长衫被风掀得微微晃,手里拎着个青瓷醋罐。
“我娘托我递个话:您们新搬来,缺碟缺碗、缺盐缺醋,尽管开口。咱们左邻右舍,只隔着一道墙,就像一家人一样。”他声音清润,像汴河刚化冻时的水,“国子监今日发了新酿的醋,我想着你做菜些许能用得上。”
杏儿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像沾了晨露的荷叶。
沈砚之却猛地缩回手,脸腾地热了起来。好在灶间的烟火气熏得人脸本就泛红,倒也不甚显眼,保住了他些许的体面。
“谢谢沈大哥。”杏儿抿住笑,轻声说道,眼睛瞟向他手里的书卷——封皮上写着《论语》,边角被翻得有些软,想来是常带在身边的。
沈砚之胡乱点了点头,攥着书的手紧了紧,听见灶间杏儿娘喊她“翻酥饼”,忙不迭低头对杏儿道:“那我先回了”,可转身时却差点撞翻了门槛。
杏儿把醋递给娘,再回头时,沈砚之已经走远了,院角老槐树下,还留着他方才站过的鞋印儿,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醋香。
一眨眼功夫,天就亮透了。窗外传来沈砚之读书的声音,清朗又沉稳,像汴河上泛着的晨光。
杏儿忙踮脚往隔壁瞅,看见他正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手里的书卷摊开着,侧脸的轮廓映着日光,他眉似远山微微上挑,鼻梁挺得规规整整,下颌线却带着少年书生特有的柔和。
他读书时总爱微微蹙眉,可余光瞥见趴在他家门槛上数蚂蚁的小满时,眉尖又会悄悄松下来,露出点极淡的笑——那笑不像州桥夜市的糖人甜得扎眼,倒像妈妈炖了一下午的银耳羹,温温的,润得人心头发甜。
杏儿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妈妈轻声唤她,才猛地回过神,脸颊烫得像刚烤好的酥饼。
杏儿帮妈妈擦灶台,忽然听见妈妈念叨一句:“你爹今早饭都没吃就跑到衙署去了,最近他可真忙。对了,前儿收拾你爹从应天府带来的旧箱子,翻出这个怪物件儿,那会儿你发着烧,手里就死死攥着它,怎么掰都掰不开。
说着就从柜角摸出个巴掌大的铜罗盘,边缘磨得发亮,盘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文,指针却歪歪扭扭地指着东南方。
杏儿指尖一颤,面粉蹭在了罗盘上——这罗盘她太熟了,穿越那天,她抱着姥姥的遗物坐在大巴上,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恍惚间她又看见穿越那天的暴雨。
她本名叫陈雨薇,从小父母离异各自成家,由姥姥独自抚养长大。3天前她正攥着这罗盘,红肿着眼睛,将蓬乱的头抵在长途大巴的窗玻璃上发呆——这是她连续加班半个月后,赶回老家奔了姥姥的丧的第二天。
收拾姥姥遗物时,她在旧樟木箱里发现了这个铜罗盘,想起小时候看见姥姥时常摆弄着它,就顺手塞在了包里留个念想。车外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头顶灰蒙蒙的天,像极了她最近阴沉的生活。
大巴“吱呀”一声抛锚在高速上,司机喊着“等救援”,乘客们骂骂咧咧地下了车。陈雨薇抱着包往路边走,一道闪电突然劈开云层,她看见罗盘的铜面在雨水中泛出诡异的光,下一秒,惊雷就在她的头顶炸响。
剧痛传来的瞬间,她好像听见了姥姥惊呼,手里的罗盘烫得像块火炭,耳边的雨声渐渐变成了汴河的流水声。再睁眼,十六岁的身体躺在应天府客栈的床上,窗外传来货郎叫卖“蜜饯樱桃”的阵阵吆喝声。
原本的宋杏婉因父亲调任汴京,一向身体羸弱的她不得不随行。路上多日的舟车劳顿,加上对汴京的水土不服,她在高烧多日后驾鹤西去。陈雨薇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宋杏婉。
“这指针咋总歪着?”妈妈好奇地拨了拨,罗盘却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指针猛地指向院外的汴河方向。
杏儿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穿越的秘密,竟和这汴河有关?
杏儿低头看着罗盘,铜面映出她如芙蓉般少女的脸——比穿越前少了熬夜的憔悴,多了点灶间烟火熏出来的红扑扑。她想起穿越那天,大巴抛锚时自己还在发愁月底的绩效,而现在却在发愁怎么把酥饼烤得不焦。
杏儿望着灶膛,那里的火苗正舔着锅底,把妈妈炖的芡实粥煨得咕嘟作响。她忽然攥紧了罗盘——管它什么秘密呢?眼下这灶间的甜香、妈妈的唠叨、弟弟的闹腾,才是她最想守着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