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长街》不见居人

1、第一章

　　沿海城市十月就有人套上羽绒服，海风掀开大衣下摆，深灰海面上白浪翻涌，疯狂撞击生锈的铁链。

　　程西咬着根烟，防风打火机没防住海风，也可能是没油了，半天没点着。她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耳机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谁惹你了？”

　　“风有点大。”她说着拢了下深色大衣，乌黑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眉眼清淡。

　　“没开车？”他问。

　　“被浩子借走了。”程西说话淡淡的，烟总算点着，她吸了一口，吐出薄薄的雾。

　　“嗯。”男人笑，似乎也点燃一支烟，轻描淡写，“再给你买辆。”

　　程西说好啊，我要Giulia。

　　对面笑了半天，抽过烟后的嗓音有些哑，“这么会过日子？”

　　程西没回话，视线落到不远处穿校服的女孩身上，盯着瞧了会，跟电话里的人说声挂了，没等人说话，直接掐断通话。

　　“姐。”女孩见她打完电话，有些拘谨地走过来，停在两三步远的地方。

　　“嗯，吃饭没？”程西问。

　　她算不上好姐姐，对这个便宜堂妹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那对奇葩的叔婶带着宝贝儿子去盛海旅游，忘了寄宿的女儿这周末放假，程西才懒得掺和他家的事儿。

　　“吃了。”程诺手指绞着书包带，又补充一句，“在食堂跟我同学吃的。”

　　“嗯。”程西顿了顿，垂眸在打车软件预约车。然而这块是个景区，排队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有些不耐烦等，干脆给浩子打了个电话，“办完事没？”

　　浩子在那边讪笑，语气讨好，“西姐，我跟我女朋友泡温泉呢，你懂的。”

　　程西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程诺努力找话，“没有车吗，姐？”

　　“不是，”程西给备注路宇的人发了条消息。

　　【借个车。位置.临海广场】

　　对方回复很快，发来一条语音，语气戏谑，“哎？不是挂我电话挂得很利索？”

　　程西懒得跟他扯，刚要拨过去电话，程诺就怯生生喊了她一声，“姐，坐17路公交回去吧，到南站我走回去就行了。”

　　“你爸妈没在，让我看着你，这周末去我那。”女人头也没抬地说。

　　程西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公寓，爸妈说她是勾搭上了一个富二代，那男的送她的房子。程诺家还是郊区的一座老房子，爷爷奶奶留给她爸的，那房子快三十年了。

　　爸妈一直瞧不上程西，说她一个女孩家不学好，跟她爸一个样，就会勾搭有钱的。

　　程诺觉得她爸是嫉妒没长叔叔那张好脸，勾搭不上。

　　正胡思乱想，一辆黑色911Turbo停在跟前。程诺抬头，驾驶座的男人二十上下，阔版夹克，墨镜架在鼻梁，混不吝地朝她姐吹了声口哨，“漂亮妹妹，约吗？”

　　“路宇。”程西难得叹气，一言难尽指了指旁边穿校服的女孩，“两个人。”

　　路宇平时跟程西俩人出去浪习惯了，今天随便挑了辆顺眼的车开过来，忽略要来接人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打开车门，长腿迈出，拍拍程西的肩，“得，你开吧。”

　　程西还有点良心，“哦，用我回来接你吗？”

　　“晚上有个场，在这附近。”路宇漫不经心点了支烟。

　　程诺低头装透明人，默默吐槽，好装啊这男人。

　　*
　　程西的房子算不上整洁，装修是性冷淡的黑白灰，几个透明酒瓶横七竖八摆在茶几上，地毯上还有件满是褶皱的男款黑衬衫。

　　淡淡的柠檬香萦绕在整个房子，程诺猜应该是清洁剂。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换好程西扔给她的一次性拖鞋。

　　“随便坐，客卧收拾好了，有什么缺的喊我。”程西显然不是一个好客的主人，说完她就进了卧室。程诺抱着书包坐在沙发，也不知道干什么，她打量了一下，公寓里到处都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地毯的衬衫，被剪碎的合照，茶几上放着万宝路和十二钗。她知道程西只抽十二钗。

　　呃，她匆匆瞥了一眼那盒没拆封的杜蕾斯，心里嘀咕了两句。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秋天少雨，今年却下个不停。连着几天灰蒙蒙，程西觉得烦，躺着回了几条消息，起身到阳台抽烟。

　　父母离婚那天是雨天，父亲去世那天也是，白色和哭嚎杂糅，眼睛疼，脑仁也疼。葬礼那天母亲来了，进门时轻轻抱住她，拍了拍，丧事忙得不只有死人，还有人情和礼数。

　　程西当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知道场合不对，但是还是觉得搞笑。明明给死者办的葬礼，最清闲的竟然是主角。

　　她捂住嘴低头，一向严厉的老太太竟然也摸了摸孙女的发顶。

　　程西觉得反胃，摸什么呢，搞得像恩赐一样，她都嫌脏。

　　“姐，你吃饭了吗？”门外程诺低声问她。

　　程西掐灭烟，过去开门。程诺眼直了一瞬，堂姐只穿着内衣裤，身材不用多说，皮肤冷白，肩膀有处延伸到腰间的火焰纹身，鲜活欲滴，几乎要燎穿皮肤。

　　程西以为她饿了，顺手拿过床尾的衬衫套上，说，“冰箱有便当，想吃哪个过来挑。”

　　晚饭没有吃那些速食，程诺自告奋勇做饭，简单的海带汤，西红柿炒鸡蛋，挺家常的菜。

　　二人相对而坐，程西吃了两口，觉得氛围有点莫名，就好像她娶了个媳妇，下班回家两个人过日子吃饭。

　　太久没吃过这样的饭了，她习惯吃外卖或者速食，路宇比较挑，每次过来都会叫私厨来做饭，味道不用说，但就是死气沉沉的。

　　“在家里经常做饭吗？”

　　程诺冷不丁听到，愣了下，说，“啊，没有。我不太回家，学校放假少。寒暑假妈妈没空的时候我会做。”

　　“你弟年纪不小了，没事喊他做点家务，减减肥。”程西十分刻薄，“你妈不让就告诉她，男的青春期胖长大后怕是不太行。”

　　程诺：“......”

　　*
　　跟那群狐朋狗友散场后已经凌晨，晚上陆风寒凉，路宇一手撑住海前栏杆，一手举着手机等对面接通。

　　备注是程西。

　　打了五次，被挂断四次，最后直接关机了。程西有起床气，还很大。

　　路宇乐此不疲地骚扰，手机打不通就打座机，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喂，你好？”对方小心翼翼。

　　路宇猜到是程西那堂妹，懒声道，“你好，把程西喊醒接个电话呗。”程诺忙应了声好，大概以为有什么急事，说，“你稍等，我马上去叫。”

　　路宇性格一向恶劣，他说，“麻烦务必很快喊醒，不然我要死外面了。”

　　程诺慌张丢下话筒，三两步跑到主卧门前，疯狂敲门，“姐!有人给你打电话！急事!”

　　路宇听到那边隐约的兵荒马乱，低头闷笑。

　　“你最好真要死了，路宇。”女人微哑的嗓音传过来，隔着话筒有些失真。

　　路宇笑，“想你了呗。”

　　程西挑眉，语气高高在上，“用你说，不是应该的？”

　　路宇笑个不停，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他说，“去酒店吗？”

　　“程诺在这儿。”程西说。

　　路宇说，“公寓隔音也挺好的。”

　　*

　　程诺一早醒来九点，难得睡个懒觉，起来就看到厨房里两个人在研究什么。

　　“炒完西红柿再炒鸡蛋？”程西问。

　　路宇啧了声，“这不一道菜么？一块炒吧？”

　　手机还在外放大厨林哥的视频，“这家常菜呀，瞧上去简单，实际上比那大餐都难，哎，你们就听我的......”

　　她有些想笑，刚准备说话。

　　下一秒，火呼的一下窜上来，给路宇头发燎焦一缕。

　　“......”

　　程西扣上锅盖，毫不留情地嘲笑。

　　路宇嘶了一声，“靠。”

　　厨房迅速弥漫一股焦糊味，程诺顾不上招呼，匆忙弯腰过去关了火。

　　“醒了？”程西懒洋洋的，“不再睡会？”

　　见她摇头，程西笑笑，“行，看会电视去吧。我跟路宇做饭，等会好了叫你。”

　　路宇抱臂靠在流理台，眉梢微挑，目光戏谑，“哟，好姐姐。”

　　程西一把拨开他往外走，随口应道，“哎，乖弟弟。”

　　“......”程诺不觉得这俩人会做饭，为了三个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她叹口气说，“我来吧姐，你跟......路哥想吃什么？”

　　路宇这才看她一眼，晃了晃手机，漫不经心，“叫了阿姨过来，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饭，玩去吧。”

　　程诺抿抿唇，点了下头。

　　她觉得路宇好像跟她爸妈口中“程西那富二代男朋友”不太一样。比如现在，她站在原地，看向客厅里一边收拾一边互怼的两个人，觉得其实也还行。

　　这是程诺十二岁以后，第一个没有做家务的周末。

　　阿姨手艺高超，和牛寿喜烧尝起来很棒。

　　下午程西跟路宇窝在沙发打游戏，击杀音效响个没完，她就坐在旁边，看一档综艺节目。

　　那会儿雨下大了，劈里啪啦敲在阳台玻璃，程西养的一盆月季努力直起腰，花骨朵娇艳欲滴。

　　*

　　房间昏暗，床上被褥凌乱，黑色内衣被丢在大理石地板，衬衫裙子揉成一团。

　　程西眯着眼，随手抓起枕头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她不耐烦踢了下旁边还在睡的人，“八点了。”

　　路宇啧了声，眼都没睁开又把她捞回怀里，嗓音低哑含糊，“不急，再睡会。”

　　“郑飞给你打了六个电话，”程西推开他坐起来，话音没落她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人郑飞。

　　程西懒得纠缠，直接划开接听把手机扔给路宇。

　　“路哥，人呢?”郑飞吊儿郎当，背景音嘈杂混乱，“哥几个等你半天了。”

　　路宇伸手碰了碰程西腰间的纹身，懒声道，“就来。”

　　挂断电话，他毫不避讳地掀开被子起身，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件黑T牛仔裤套上，露出的锁骨线条清晰，小臂青筋隐现，腿修长笔直，懒洋洋的劲。

　　程西靠在床头叼着根烟，乌发白肤，冷冽性感。她弹了下烟灰，冲路宇吹了个流氓哨。

　　“真带劲。”路宇瞥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