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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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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妖市边缘一处僻静的侧门。
薄雾如同轻纱,常年萦绕在这片连接外界的山坳处。纪子书一路送展翊至此,两人避开众人,低声交谈了许久。
云泽便将一枚皮质卷轴和储物戒递给谢无羁,卷轴上是标注清晰的地图,其中两条路线被重点标出:一条需翻越险峻陡峭的问礁山,另一条则要绕道途经繁华的归雁城,再折向锁龙岭。
“谢公子,檀渊长老所托之物,我也一并放入戒中了。”她看着即将出发的三人,眉头依旧未能舒展,目光尤其在玉非烟那张笑意吟吟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
“尊上,万事小心。”云泽最终只是郑重地对走过来的展翊说道。
展翊微微颔首,手中折扇抬起,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前虚敲了一记,语气带着惯有的嫌弃:“我道小遥儿那啰啰嗦嗦的性格是何处来的,居然不是子书所致,竟是受了你的影响。整日忧心忡忡,平白减了半数英姿,又添了许多浊气。”
云泽双眼一瞪,正要反驳,展翊的目光却掠过她看向谢无羁和玉非烟,淡淡道:“走了。”
他率先迈步,身影融入门外弥漫的薄雾之中,偏他今日又着一身丁香色衣裳,如雨滴入水,倏忽便失了形迹。
谢无羁握紧手中的地图,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山林清气与妖市特有灵蕴的空气涌入肺腑。他不再犹豫,快步跟上。玉非烟则安静地紧随在谢无羁身侧,如同一只乖巧忠诚的小狗。
三人的身影依次被雾气吞没,将妖市那永不落幕的璀璨灯火与喧嚣人声,彻底留在了身后。
来妖市时一路昏迷,离去时谢无羁才真切感受到,妖市所在的这片浮空群山,果然自成一方小天地。甫一踏出那层无形的边界,周遭的灵气顿时稀薄滞涩了许多,连呼吸都仿佛沉重了一分。
脚下蜿蜒的官道年久失修,石板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野草。道旁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此刻正值午后,林间却过分寂静,连一声鸟鸣虫唱都听不见,只有风穿过树叶时发出的单调沙沙声,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玉非烟深深吸了一口外界的气息,脸上露出一种隐秘的餍足神情,轻声叹道:“难怪世间生灵,无论人族妖族,都对妖市心向往之。此间灵蕴之纯净充沛,外界难及万一。看来妖尊大人属实耗费了不少心力。”
谢无羁终于问出了一直在心中盘旋的疑问,“非烟,你总唤他‘妖尊大人’,听上去怪怪的。”
玉非烟扯了扯嘴角,道:“那不然,我叫他尊上?”他扭头朝展翊无声的做口型:或者,小鳞甲?
谢无羁没看清那口型,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挠了挠鼻尖,嘀咕:“总觉得你叫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展翊闲庭信步,他手中甚至又摸出了那个白玉酒壶,偶尔抿上一口,一副游山玩水模样,对玉非烟的挑衅视若不见,口中随意答道:“随他高兴。小狗乐意怎么叫,便怎么叫。”
玉非烟皱着眉忍住想动手的冲动,他能对妖市里那些叫他杂毛狗的妖族下黑手,可谢无羁在侧,面对展翊他便只能哑巴吃黄连。
他只是抬脚,泄愤似的将路边一颗小石子踢得老远,然后伸手拽住谢无羁的袖角,闷声道:“无羁,我们走快些。”
谢无羁被他拽着,踉跄了一步才跟上,无奈道:“非烟,你认得路吗?”
玉非烟没好气的道:“认路而已,瞧不起谁呢!”话出口,他忽然想起之前谢无羁似乎提过某人方向感不佳的事,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展翊一眼。
谢无羁又问:“依你看,我们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锁龙岭?”
玉非烟抬头随意看了眼天色,“照眼下这速度,天黑前应能赶到山脚下的停云村投宿。明日午时左右,便可抵达归雁城。”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些戏谑:“怎么,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无羁你就累了?看来平日里妖尊大人的操练,还是太温和了些。”
谢无羁屈指敲了他额头一记,回道:“再走上一天我都不带累的。我是担心阿遥!也不知道他在灵泉里泡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些……”收回手时,谢无羁自己却怔了怔,敲别人额头这个动作,何时变得这般自然了?莫不是……被某人传染的?
“有子书看着,死不了。”展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倒是你,有空担心小遥儿,不如多感应一下你体内那团神火。它们不是死物,是你肢体的延伸,意念的具现。行走坐卧,皆可与之共鸣。”
谢无羁闻言,忍不住偏头睨了他一眼:“妖尊大人,您也太高看在下了。区区小火鸟这才刚学会扑腾两下,离您说的那种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哪儿就有一边赶路一边修行的能耐呢!”
展翊挑眉低笑,那笑声顺着风钻进耳朵,酥酥麻麻的:“言语一道上有进步啊小火鸟,颇得本座真传。”他见谢无羁脸上一沉、还想说什么的模样,抢先一步开口,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既不会,此刻便是学的时候。往后,或许未必有太多这般安稳的时日,容你慢慢琢磨了。”
听他话中似有深意,再联想到自己那愈发扑朔迷离的“身份”,谢无羁觉得如山重责霎时压了过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暗自嘟囔“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可没走几步,还是没忍住,虚空挥了几下拳头,低声抱怨:“……还是再抱怨两句吧,憋着难受。”
抱怨归抱怨,谢无羁依旧老老实实地按展翊所说,在行走间努力分出一缕心神,去感知、去沟通那两股蛰伏在体内、正缓慢与他融合的晶魄之力并尝试着控制。
过程依旧磕磕绊绊。心神稍一涣散,便有一缕调皮的火苗不受控地窜出指尖,“嗤啦”一声将路边的草叶燎焦一小片,惹得他自己龇牙咧嘴,也招来展翊毫不留情的毒舌点评。
然而,就在这走走停停、不断尝试的过程中,谢无羁竟福至心灵,忽地掌握了那储物戒指的开启之法!
神识如同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开戒指内那一方小小的空间,清晰地“看”到了里面分门别类放置的衣物、丹药、灵石,甚至还有几包用油纸仔细裹好的点心。
这一突破性的进步让他忍不住仰天大笑,“储物空间!穿越者必备神器!我终于也有了!”
他兴奋地尝试着将玉简取出、放入,又取出几块下品灵石在手中把玩,再收回去。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乐此不疲。
展翊不忍直视地地侧过头去,叹了口气,仰头饮了一大口酒。
玉非烟在一旁看着,眨了眨那双墨色的眼睛,脸上瞬间堆起惊喜的笑容,“无羁,你的控制力比前几天好多了。”他因谢无羁的进步而兴奋,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不住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骨节。
谢无羁并未多想,轻咳了一声,收敛起自己得意忘形之态,故作矜持地道:“是要好一些了。”
两人身后,展翊摇扇的动作却微微一顿,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玉非烟,熔金色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又行了一段路,官道旁出现了一条岔向山林深处的小径。小径入口处的草丛有被频繁踩踏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空气中那股令人不适的滞涩感,在这里似乎明显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扛着柴刀的樵夫,低着头,脚步有些蹒跚地从那条小径上走了出来。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官道上的三人视而不见,眼看就要直愣愣地撞上正边走边尝试控火的谢无羁。
展翊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他脚下未动,身形却如同水波幻影般微微一动,便已在谢无羁身侧,扯着谢无羁后退了两步,那樵夫便擦着他们的衣角踉跄过去。
樵夫毫无反应,依旧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肩上的柴刀随着步伐发出单调的碰撞声。
“这位大叔?”谢无羁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那樵夫恍若未闻,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很快消失在路旁的树丛后。
“他……” 谢无羁皱了皱眉,看向展翊,“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他方才离得近,隐约觉得那樵夫身上,似乎萦绕着与空气中类似的、但更浓一点的滞涩气息。
“嗯。” 展翊淡淡应了一声。
虽说从出了妖市起,他便带上了面纱,可此时仍是取出折扇轻扇了几下,语带嫌弃,“相当不对劲,简直说得上臭不可闻。”
“咦?”谢无羁闻言,努力吸了吸鼻子,又仔细分辨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没有啊……除了草木和泥土气,没闻到别的。临渊,你是不是洁……呃,是不是感知太过敏锐了?” 他差点把“洁癖发作”说出口,险险刹住。
展翊睨了他一眼,神识探入谢无羁戴着的储物戒中,取出一块面巾丢给他,“戴上吧,省得等会儿被熏吐。”
谢无羁一边依言乖巧的系好面巾,一边好奇的问玉非烟,“非烟,不是说犬妖嗅觉最是灵敏?你闻到什么不对劲的气味了吗?”
玉非烟一双墨色眸子无奈的地向上翻了翻。他都把犬耳收起来了,为何这人还揪着他犬妖的身份不放啊!一个个的,开口闭口都是犬妖,犬妖!
他闷闷地、没好气地回道:“没、闻、到!”
展翊用合拢的扇骨轻轻敲了敲掌心,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弧度,似自语又似说与二人听:
“世人常道‘鬼王好见,小鬼难缠’。本座却觉得,此言有失偏颇。当是——”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玉非烟,“‘魔尊如玉,魔人如泥’。浊泥污秽,可这玉石……”
听到“魔尊如玉”四个字,谢无羁心头莫名一动,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玉非烟。
玉非烟也正好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玉非烟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纯然疑惑的表情:“妖尊大人既嫌此地气味不佳,我们何不改道?避开便是。”
谢无羁正要应下,展翊却抬手按住他肩膀,道:“既然碰上了,不去瞧瞧源头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岂非辜负了幕后布置者的一番‘苦心’与‘美意’。”
谢无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前有妖市突然爆发魔气动乱,后有这樵夫的异常,和这条小径深处传来的诡异感,绝非偶然。
“你是说,刚才那樵夫是……?” 谢无羁压低声音。
“被侵染了些许罢了,神智尚未全失。” 展翊已迈开步子,径直转向,踏上了那条通往山林深处的小径,“走罢。小火鸟,警醒些。你的爪子,也该亮出来活动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