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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亡命 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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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羁对议事大殿中的风波一无所知,此刻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密林深处。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此刻不仅心慌意乱,更兼四肢发软,体内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变得沉寂而微弱。
“幸好日头正好。”他扶着树干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暗自庆幸。若是夜晚,别说辨不清方向,怕是真要一头撞回逍遥仙宗去了。
就在他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前行时,脑海中“快点离开”的念头一闪而过——
霎时间,那股刚刚恢复些许的力量再度失控!
“轰!!”
一圈火焰气浪在他周身炸开!周围的树木应声而燃,冲天火光立刻引来了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在那边!”
“快!围过去!”
谢无羁连滚带爬地逃出火圈,险之又险地躲过第一波搜捕。他缩在一块岩石后,心惊胆战地观察着外面闪过的道道剑光,终于摸到些门道——
这诡异的火焰力量,似乎总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不受控制地爆发。
这火焰显然极为霸道,可惜自己无法控制。虽说灵力能自主护体,可万一有个疏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岂不是要落得个引火自焚的下场?
此后他再不敢胡思乱想,逼着自己清空杂念,只在心里反复推演往日与天道对弈的残局。体内躁动的灵流果然渐渐平息。
就这么跌跌撞撞、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他竟误打误撞地摸到了逍遥仙宗的边界。
他扒开最后一丛灌木,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尽头,依稀可见袅袅炊烟和低矮的房舍轮廓。
是个村子。
谢无羁眼睛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这村子紧挨着逍遥仙宗的群山,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和仙宗关系匪浅。他现在贸然进去,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揉了揉轰鸣不休的肚子,看着远处屋顶升起的炊烟,仿佛能闻到食物温暖的香气,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饿,真的太饿了。
沿途他不是没看见那些一看就是被他火焰祸害的灵兽尸首,还有一片片被落石砸得稀烂、原本明显被精心照料、长势喜人的药田。
但谢无羁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唯二会做的菜只有鸡蛋羹和煎牛排,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煮泡面?这些高端食材拿给他……他是既不会给灵兽剥皮去骨,分不清药草里哪个补身哪个要命。
蹲在小山坡上,眼巴巴地望了那村子半晌,谢无羁最终还是痛苦地扭过头,重新扎回密林。
算了,饿死事小,被捉回去事大。谁知道那帮“晚辈”盛怒之下会怎么炮制他这个灾星老祖?
随手扯了几根韧性不错的草茎,他笨拙地把散乱的长发束成个松松垮垮的马尾,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位老祖的不修边幅。看看微生舞,再看看那些长老,哪个不是衣冠楚楚、发髻齐整?
不过想到要把这么多头发全都紧紧束起,他又幻觉头皮发紧,觉得还是让青丝继续潇洒地飘扬着吧。
又走了许久,在林深处终于发现一条清浅溪流,谢无羁扑过去捧水痛饮,却在倒影中愣住。
凌乱的黑发下,是一张沾着污迹却难掩俊逸的脸。眉眼轮廓与他原本的样子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线条更加清晰利落,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最不同的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仙韵。
谢无羁对着水面摸了摸自己现在这张的脸,嘀咕:“长得倒是不赖,比原来帅点。难道穿越还附赠美容服务?还是说这老祖本来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想着想着,他又愁肠百结。
原本自己活得好好的,虽说平日与天道对弈品茶这事不被外人理解,可至少有家人朋友相伴,衣食也是不愁的。
而现在,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全部家当就身上这一件旧袍子,饿着肚子没得吃,连水都只能喝溪水。
若是能好好的做那逍遥仙宗的老祖,定然也是能衣食无忧,富贵不愁。可谁叫自己没控制好想法,毁了人家大半个宗门呢……
天地苍茫,还被追杀,该何去何从啊……
就在他对着溪水顾影自怜、伤春悲秋时,一个清越中带着点少年人特有鼻音的嗓音,隐隐约约顺着风,从溪流上游飘了过来:
“师傅,那儿有个人,蹲在溪边,鬼鬼祟祟的。”
谢无羁闻声弹起,头也不回地往下游奔去!以这身体的耳力竟未察觉有人靠近,都怪他方才沉浸式伤春悲秋,忘了保持警惕。
刚冲出几步,前方林木晃动,几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身影已然堵住了去路。他急转向右,那边也有十余人显出身形,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完蛋!被包饺子了!
“咦?这人怎地一听我说话就跑啊?”那少年音再次响起,语气里透着新奇,“师傅你快看,好多人围过来了!一个个,啧,杀气腾腾的。这是哪里来的坏家伙吗?竟惹了如此多人追杀。”
电光石火间,谢无羁猛地折身冲向那对师徒。
不管他们是敌是友,至少在人数上占劣势。何况,听那少年语气,显然与逍遥仙宗不是一路人。
赌一把!
“啧。慌不择路,像只被猎鹰追击的小山雀。”
就在他转身抬头的刹那,另一个声音响起。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被岁月和佳酿浸润过的颗粒感,语速略快,却透着一股慵懒,像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嘈杂,清晰无比地钻进谢无羁的耳朵,震得他浑身过电般酥麻。
“小遥儿,你去活动活动筋骨罢。记得,莫要污了周遭气息。”
顶级烟嗓!人间低音炮!
谢无羁在夺命狂奔中,都被这把音色震得心神一荡,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瞥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懒洋洋地站在一棵树下,手中一柄白玉为骨、月白丝绸为面的折扇,正不疾不徐地轻摇着,扇面上隐约有墨色山水流动。
一方黑纱将他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其中漾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正打量着那些围上来的逍遥仙宗弟子。
谢无羁抽了抽嘴角:这人的打扮、做派,怎么看怎么骚包。但不知为何,那通身的气度,却又让人不敢轻视。
“好嘞!”
被称为阿遥的少年欢快地应了一声。话音未落,他原本站立之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人已如离弦之箭,拖曳着一抹炽热的火光,从谢无羁身侧呼啸而过,径直撞入了后方追来的人群中!
好快!谢无羁一面震惊于这速度,一面继续跑路,甚至还有余力感慨:真不愧是仙侠世界,随便遇到个路人,竟然都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厉害角色。
而且出门带扇子的,不是特别能装,就是特别牛逼!可这徒弟瞧着都这般厉害,那师傅必然是属于第三种——既能装又牛逼。
大腿!这绝对是条金大腿!有大腿送上门来,得抱!
打定了主意,谢无羁跑到那黑衣男子身后站定躲好,喘了口气调匀呼吸,这才定神看向战场。
只见前方三十余名青灰道袍的逍遥仙宗弟子,已然迅速变阵,以五人或七人为一组,看似杂乱却暗合方位,将那名为阿遥的蓝衣少年围在中心。各色灵光从他们手中亮起,彼此勾连,竟隐隐形成数个缓缓旋转的灵力漩涡,试图限制少年的行动。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阵法?”谢无羁瞪大眼睛,他虽然看不懂门道,但能感觉到那些灵力漩涡传来的束缚和压力。然而那少年身法灵动至极,在阵中穿梭自如,手中一柄燃烧着烈焰的长剑每每挥出,都能精准地打断阵法的灵力节点。
更奇的是,每当有弟子试图脱离战圈,从侧翼包抄或求援时,少年便会信手引出一道火线抽过去,逼得那人不得不退回阵中。看似被围,实则他将所有人都牢牢控在了自己的战斗节奏里。
谢无羁看得啧啧称奇,又忍不住心酸:看看,看看!人家这火玩得,指哪打哪,听话又厉害。再看看自己体内那个祖宗,动不动就要自爆,人比人得死啊……
“粗劣不堪的低级缚灵阵。”那低音炮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上好的酒液滑过喉间,“阵眼不稳,灵力流转滞涩,布阵之人怕不是刚入门?看得本座眼疼。”
他“唰”地一声合拢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语气满是挑剔。
谢无羁一愣,“诶?我难道问出口了?”
黑衣男子侧过头,黑纱之上的眼眸中漾着几分玩味。
不待谢无羁细想,阵中那少年听得此话却是嘿嘿一笑:“别嫌我慢啊师傅,难得出来一次,可不得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多玩耍一番嘛!”
话音未落,他手中燃烧的长剑猛地向上一抛!长剑悬停半空,嗡鸣作响。少年双手瞬间化作一片虚影,快速结出数个复杂的手印,丝丝缕缕精纯的赤红火苗自他指尖跳跃而出。他右手并指如剑,向上一引,那些火苗仿佛受到召唤,齐齐涌向空中长剑!
长剑上的火焰骤然膨胀、凝聚,转瞬间化作一个直径丈许、炽热无比、缓缓旋转的巨大火球!火光将少年俊朗的脸映得一片亮堂,他眼中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新琢磨的招式,正好拿你们试手。”少年一声清叱,手上法诀骤然一变,“炎阳爆!”
“破!”
硕大的火球,毫无征兆地猛烈向内收缩,随即以更狂暴的姿态,向外炸裂!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毁灭性的火焰灵力,呈环形向四周席卷!那数十名结阵的逍遥仙宗弟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阵法瞬间溃散,所有人惨叫着被震得高高抛飞,又重重摔落在地,呻吟痛呼声响成一片。
爆炸的余波如同狂风,向四周扩散,夹杂着碎石尘土,朝谢无羁这边飞溅而来。
谢无羁下意识想躲,却感觉体内那刚刚安分不久的力量,仿佛被这火焰气息勾动,又开始蠢蠢欲动,心脏处隐隐发烫。
就在这时,那一直懒洋洋摇扇的黑衣男子,终于有了点别的动作。
他将手中折扇对着袭来的热浪和尘埃,随手一拂。
姿态很是优雅端庄,嘴上却道:“小遥儿,弄脏了为师的衣裳,可是要拿你月例来赔的。”
一股无形却温润的力量如水波般荡开,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浪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消散,那些飞舞的尘埃齐齐停滞。
与此同时,谢无羁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火焰力量,在这股温润力量的安抚下,竟也乖乖地沉寂下去,重新变得温顺,甚至……比之前更加安稳了一些。
谢无羁眼睛“唰”地亮了。
真·救命大腿!必须抱紧!
别的不说,单是能退敌和帮自己平息灵力这两点,就是天大的好处!有好处不抓是傻子!
谢无羁自认不傻。
他立刻堆起最真诚、最谄媚的笑容,凑到黑衣男子身边,声音都甜了八度:
“师傅!恩公!高人!您看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文弱可怜,被这帮凶神恶煞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多凄惨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看我给您当个腿部挂件行不行?保证乖巧听话不占地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手中的折扇,补充道,“您这扇子摇得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那男子看向他,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手中折扇“啪”地迅速一合,用扇头抵开谢无羁凑得过近的脸,阻止了他的贴贴行为。
“腿部挂件?”那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讥诮,“本座腿边,不挂脏东西。”
谢无羁被“脏东西”三个字噎得一口气没上来。他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虽不知这老祖闭关了多久,可这一身除了袍子略旧些,沾了点草木尘土,身上依旧是洁净清爽毫无异味,怎地就被嫌做脏东西了!
这时,那蓝衣少年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了回来。他眉头一皱,担忧道:“师傅!你怎么又使术法了?”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雪白丝帕递了过去。
男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若不是你非得试验那新术法,激得满是尘埃,怎会闹得我要动手的地步。”
他蹙着眉头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扇子碰过谢无羁额头的地方。
擦完,手腕一翻,那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帕便轻飘飘落在地上。
少年瞪着眼,语气带着心疼与责备:“你哪件衣服上,子书没有让人绣好避尘祛味的符文,哪又需要你使术法来避开了!”又抓着他师傅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受他气息是否平稳。
对于徒弟这个担忧的触碰,男子并未闪避,只是略显无奈地任他检查,显然早已习惯,只是在少年放开手之后,让他另取了一套衣服出来换上。
确认师傅无碍,少年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谢无羁,好奇地问:“你刚才说的‘腿部挂件’,是什么新式法宝吗?能吃还是能用来打架?”
谢无羁看得目瞪口呆,徒弟训师傅,真是活久见!修仙界传说中尊师重道的风气呢?而且……大佬的洁癖是不是有点太严重?
听到少年询问,他赶忙行了个乱七八糟的拱手礼,道:“少侠!师兄!你刚才那招太帅了!‘炎阳爆’是吧?名字霸气,威力更霸气!就那么一下,天女散花似的,那些人全躺了!”
阿遥毕竟年少,听人夸奖,嘴角不自觉一抿,心底暗喜,面上却偏要故作严肃,抬了抬下巴:“谁是你师兄?别乱叫。我的招肯定厉害,私下里琢磨了许久呢!” 说着,他眼神发亮、眼巴巴的看向他师傅。
谢无羁觉得若是这少年有耳朵尾巴的话,现在肯定是耳朵扑闪个不停,尾巴也快摇上天去了。
男子的折扇拼命挥舞,似要扇走空气中还残存的尘土,见状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谢无羁就仿佛看见那虚幻的尾巴兴奋来甩得都快断了。
“可就是……脏了些。”男子又斯里慢条的补充道。
这时,地上那群逍遥仙宗弟子里,终于有几个伤势较轻的挣扎着爬起来。为首一人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用剑指向三人,色厉内荏地喝道:“逍遥仙宗要寻的人,阁下也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