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铺满太平洋那天》小柳夜泊天

3、新英雄赵西湖

　　如果人生是一条路，对一些人来说，这条路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漫长昏暗、永无尽头的隧道。

　　晚上八点多，李免开着超市的面包车去给一家酒吧送货。他穿着单薄的衬衫，腿上的牛仔裤和脚上的运动鞋洗得发白，有生活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套皮肤至少有三年的历史。
　　这个月以来，白天暴晒，夜晚又潮湿，穿多了人容易闷，穿少了又时刻感觉到一股阴气。

　　到了地方，李免擦擦黑框眼镜上的薄雾，拢实口罩，下车，开始把车上的花生啊，瓜子啊，小包零嘴等食品搬到酒吧指定的库房里。他一个人卖力忙活了快二十分钟，才把车上的货物搬完，并且给人家分类摆好。
　　刚好今天酒吧管事的人管到了库房，看李免进进出出，干活也细致，没有什么为难就把这半个月的钱现结给他。

　　“谢谢明哥，我们老板送了一些品类，刚才也一起搬进去了。”
　　李免容易出汗，他抬手擦了下额头，手背上就抹下来一层薄薄的汗液。

　　明哥给李免写签收单时，看到了上面李免的名字，挑了下眉，问：“你叫李兔？”
　　这么一个高个儿小伙，姓李名兔？兔子的兔？

　　第一感觉是有点怪，第二感觉，还怪可爱的。

　　李免严肃纠正说：“是免费的免，我叫李免。”
　　明哥心想，免费的免，那付钱付早了。

　　他看着这个被口罩和眼镜儿严严实实盖住大半面容的小伙，皮肤白皙，身材瘦高，头发柔软，声音温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很有记忆点的人。

　　二十四岁的李免在一家叫做人生有福的小超市打工，白天负责前台收银，晚上就开着超市的小面包给各个客户送货。送完了货，还要再回小超市值夜班，看店看到半夜两点左右。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两年，目前非常稳定，心里非常满足。

　　刚把车开回超市后面的巷子，这时，手机响了。李免的手机还是超市老板换新手机后，旧的还能用，退给他用的，因此手机铃声和手机壁纸一股妥妥的岁月静好风，李免也懒得换。

　　他有联系的人不多，这个点打给他的，只有一个人。

　　李免接起来：“什么吩咐，您说。”
　　电话那边，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孩声音，语速偏快，语调偏高：“免哥，你在哪啊？回来了吗？”

　　“我在后巷停车，刚送完货回来。”
　　“太好了，快来店里，我给你买了炒粉，还热乎。”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赵西湖，也是人生有福超市里打工的。

　　两个月前，十八岁的赵西湖走进人生有福超市里，自称是为上大学攒钱的预备大学生，问老板招不招暑假工，老板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眼珠子一转，说：“暑假工可以，但是工资只有长工的三分之二。”

　　赵西湖立刻反驳：“暑假工也是正式工，法律这么规定的，你开门做生意更是要注意遵守法律，别人怎么算钱，我也要怎么算钱。”
　　那笃定的语气当场就把小学毕业的超市老板和中学毕业的员工李免震住了，两个人看着眼前容貌稚嫩的女孩，久久说不出话。

　　老板就让她免费试工一天，第二天报到才算正式上岗。

　　那天，李免照常看超市一直到凌晨两点关门。他拉上门帘上锁，拢实口罩，转身要回家，眼尖发现不远处树下蹲着一个人影，浑身上下散发出倒霉的气息。

　　走近一看，这个大晚上蹲在街上垃圾桶旁边的人就是今天新来的同事小姑娘。她试了一天工，晚上八点多老板就跟她说可以回去了，明天再来，李免看着她走出去的。

　　李免难以置信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呢，不回家吗？”

　　但凡李免不是在一个晚风微凉的深夜街头问出这句话，赵西湖也不会刷地流下两行眼泪。她摇摇头，对李免说了实话：
　　“我没有家。”

　　树后边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两套换洗衣服，欠费停机的手机，身份证，一个本子和一个平安符。
　　她在等超市开门，明天她有了工作，才算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而今晚，她无处可去，所以干脆蹲在超市附近等天亮，可是长夜漫漫，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地难熬。

　　就是那一秒钟的动容，李免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李免的出租屋有三十来平，一个小客厅，一个卧室，一个阳台，阳台边一间浴室，赵西湖来了之后，她睡卧室，李免就在客厅打地铺睡。

　　那天晚上，李免正在客厅铺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和止不住的哭声，暗叫不好，正想着委婉让赵西湖小点动静，门就被敲响了。
　　隔壁的阿姨失眠成病，对深夜的任何一点动静都非常敏感。

　　阿姨皮笑肉不笑，问李免：“带女朋友回家啊？动静挺大啊。”
　　李免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我的同事，借住几天。她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浴室里赵西湖就“哇”一声爆哭。
　　她是把连日的苦闷都发泄出来了，李免则又连忙给阿姨赔不是，抱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您大人大量。

　　自那天起，赵西湖就和李免住在了一起。
　　本来李免还想提议帮她找房子自己住，但是赵西湖却先问他这里每个月租多少钱，领到工资后马上转了一半给李免，还请李免吃沙县。

　　再考虑到他们那点微薄的薪酬，让赵西湖自己租一个房子，说不定她就连沙县都吃不起了，这叫李免怎么开口呢。

　　他只能开口说：“不用付我这么多。”

　　最后只让赵西湖付了水电的钱。而李免自己，除了看店收银的工资，还有晚上去送酒的收入，比赵西湖多了五百块钱，他还是自觉承担起了房租的大头——反正赵西湖没来之前，他也是这么付的。

　　于是糊糊涂涂就过了这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