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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翌日,晨光熹微,如同温柔的画笔,透过窗棂的桑皮纸,在室内洒下斑驳柔和的光晕。

      石宝珠睁开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几下,才适应了满室暖融融的亮。他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热源靠了靠,却发现枕边人早已醒了。石水生正侧躺着,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那柄片刻不离身的割网短刀。

      那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糙,唯有刀身因常年使用和精心打磨,闪着内敛的银亮光泽。刀柄处紧紧缠绕着浸满汗渍和岁月痕迹的麻绳,颜色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黝黑的褐色。

      “醒了?”石水生见他睁眼,唇角自然地带上了笑意,他将短刀在指间转了个圈,“阿宝,哥跟你商量个事。咱们石记如今宽裕了,这老伙计也该换换新颜了。哥去兵器铺子给你打柄新的百炼钢短刀,如何?保证比这个锋利趁手。”

      石宝珠一听,立刻摇头,睡意都驱散了大半,伸手就要去拿回自己的刀:“不要!这是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用惯了!”

      看他那护食般的模样,石水生不由失笑,心底却是一片柔软。他早料到会是这样,这个看起来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在某些方面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执拗和长情。

      “好好好,不换不换。”石水生就势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那咱们保留刀身,哥找个手艺好的银匠,把这刀柄重新锻造装饰一下,再给你刻个喜欢的纹样,好不好?也算让它旧貌换新颜,陪着我们阿宝更久些。”

      石宝珠偏头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既能保留爹的念想,又是阿生哥的心意。他这才甜甜一笑,用力点头:“嗯!”

      他眼角还残留着刚睡醒的迷蒙水汽,这一笑,宛如朝露浸润过的桃花,清艳又纯粹。石水生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俯身过去,在他光洁的眼皮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既已决定,石水生便行动起来。他小心地开始解那刀柄上层层缠绕的旧麻绳。麻绳年代久远,几乎与刀柄锈蚀在一起,解得颇为费力,细小的纤维和尘屑在晨光中飞舞。

      当最后一圈麻绳被取下,露出刀柄原本的木胎时,石水生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只见那粗糙的木质刀柄上,竟被巧妙地挖出了一个凹槽,而凹槽之内,严丝合缝地嵌着一块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白腻如凝脂,即便在并不明亮的晨光下,也流转着一层莹莹的、内敛的光华。

      他小心地将玉佩取出,发现它并非完整的一块,而是半环之形,边缘是精致的榫卯结构,显然需要与另外半环契合。玉佩之上,镂空雕刻着一种他未曾见过的、似龙非龙、盘曲矫健的异兽纹饰,线条古朴而流畅,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

      这绝非寻常百姓家能有之物!甚至不是一般富户敢用的纹样。

      “阿宝,”石水生压下心头的惊疑,将玉佩托在掌心,递到石宝珠面前,“这……是什么?怎么会藏在刀柄里?”

      石宝珠探头看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石水生:“哥,你又不记得了?爹说过,这是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带着的东西。他说这玉看起来太扎眼,怕引来祸事,就藏进了刀柄里,用麻绳缠紧了,叫我平日千万别拿出来示人。这些,你以前都是知道的呀。”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对兄长“失忆”后时常遗忘前事的些许无奈和包容。

      石水生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顺势揉了揉额角,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瞧我这记性,头伤之后,好多事都模模糊糊的。”他嘴上这般说着,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半块螭龙玉佩上,心中的疑云如同窗外的晨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原身的这个小契弟,究竟是什么来头?

      市井喧嚣

      少年的心思如同六月的天,充满普照的阳光,石宝珠并未将玉佩这段插曲放在心上,起床洗漱,用过简单的朝食后,便满血复活地恢复了活泼本性。

      “阿生哥,今日外边好热闹!我们快出去逛逛吧!”他拉着石水生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石水生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从纷乱的思绪中暂时抽离。他略一思索,便想起如今恰是端午佳节。此地位于东南沿海,端午习俗尤为隆重,不仅有龙舟竞渡,城内更有盛大的集市庙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好,今日无事,便陪我们阿宝去逛逛。”石水生笑着应允,他也正想借此机会,去寻访一家手艺出众的银匠铺。

      靖海城内,果然是一片节日景象。主街之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两旁店铺张灯结彩,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菖蒲特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刚出锅的粽子、各式糕点的甜香,构成了一种独属于节日的、令人愉悦的纷杂气息。

      石宝珠如同出了笼的小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一会儿拉着石水生去看舞龙舞狮,一会儿又挤到卖五彩丝线、香囊荷包的小摊前,挑挑拣拣。他生得好看,笑起来眉眼弯弯,即便在拥挤的人潮中也格外显眼,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石水生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那抹活泼的身影,时而为他挡开拥挤的人流,时而在他拿起某个小玩意时,便已经默契地掏出铜钱。他给自己买的东西寥寥,手里提着的,几乎都是石宝珠看中的“宝贝”——一个绘着胖鲤鱼的泥叫叫、几个空心漆木小鱼、一艘彩绘小船、一包用油纸包得妥帖的桂花糖,还有几样造型别致的贝壳饰品。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石水生便牵着意犹未尽的石宝珠,拐进了城南一条相对清静些的街道。这里聚集着不少手艺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他早已打听过,这里有一家“郑家银铺”,手艺是祖传的,在靖海城颇有口碑。

      铺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老师傅郑银匠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朴实,手指却异常灵巧。听明石水生的来意,他接过那柄旧的割网刀,仔细端详了片刻刀身的厚度与弧度,又听了石水生关于刀柄造型的想法。

      “客官是想在保留原刀的基础上,做个新柄?这主意不错。”郑银匠点点头,“用上好的紫檀木做胎,外面再包镶一层錾花银片,既美观又防滑。纹样嘛……客官可有偏好?”

      石水生略一沉吟,道:“纹样不必太繁复,简洁大气即可。嗯……就刻海水纹吧,寓意也好。”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半块螭龙玉佩,小心地递给郑银匠,“老师傅,还有一事相托。我想请您在这新刀柄内部,设计一个精巧的开合机关,能将这半块玉严丝合缝地藏于其中,外表看去,绝不能显山露水。”

      郑银匠接过玉佩,入手温润的质感和那非同一般的雕工让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匠人,并未多问,只是就着光仔细看了看玉佩的厚度和边缘榫卯,便心中有数。

      “客官放心,老朽明白了。这活儿精细,需得费些时日,五日后您来取,定让您满意。”

      水汽氤氲

      是夜,喧嚣散尽,小院内恢复了宁静。窗外月色如水,虫鸣唧唧。

      屋子里,热气蒸腾。一个宽大的柏木浴盆放在屋子中央,石宝珠坐在里面,温热的水漫过他的肩头。他被热气熏得十分惬意,桃花眼尾染上了一片秾丽的绯红,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媚色。

      石水生挽着袖子,坐在盆边的小凳上,先是将几颗澡豆扔进水里,用指节捏碎,清澈的水面顿时浮起一层细密柔腻的白色泡沫,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然后他又拿出空心漆木小鱼和彩绘小船放到澡盆里,用手轻轻拔了拔,“让小船陪着咱阿宝洗澡。”

      氤氲的水汽中,石宝珠拨弄着那只漂浮的船。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晃荡,撞在他浸在水下的膝盖上,又慢悠悠地漂开。他玩得专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石水生在一旁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心头软成一片。他拿起水瓢,将温热的水缓缓浇在石宝珠光滑的脊背上,水珠溅起,落在小船的彩绘上,显得那船愈发鲜活。

      然后他拿起布巾,动作轻柔地替石宝珠擦洗后背和手臂。少年的身体纤细而柔韧,肌肤光滑温热,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虽然平日里,石宝珠也不怎么避讳他,经常赤着身子在家里走动,石水生自认为对这具身体已经足够熟悉。但今日,在这氤氲的水汽和暖昧的灯光下,看着水珠顺着他优美的颈项线条滑落,一种陌生的、悸动的热意,悄然在石水生心底蔓延开。

      “阿宝,哥帮你洗头。”他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柔了些。

      “好。”石宝珠乖巧地应着,主动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让一头如瀑的青丝离石水生更近些。

      石水生拿起水瓢,从旁边舀了水,细细地、缓慢地从他头顶淋下,水流顺着乌黑丰沛的发丝淌下,在盆沿溅开细小的水花。接着,他取来皂角,在掌心揉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才小心地涂抹到石宝珠的头发上,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他的头皮。

      石宝珠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顺得极其满足的猫咪,喉咙里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咕噜般的哼声,全身心地依赖着身后之人的侍弄。

      石水生一边揉搓着泡沫,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他因低头而完全暴露出来的、左耳耳后那一小片肌肤上。

      就在那乌发的掩映之下,紧贴着发际线的位置,一个清晰的、殷红如血的心形胎记,赫然映入眼帘!

      那胎记极小,不过小指甲盖大小,颜色却十分鲜妍,形状也规则得惊人,宛如一枚精巧的朱砂印,烙印在少年的肌肤上。

      白日里那半块螭龙玉佩带来的疑云,不知为何,此刻又重现在脑海里。

      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会有如此形制的玉佩?

      原身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此刻的石水生,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这位捡来的、漂亮得过分的契弟,身世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然而,看着眼前这全然信赖地依偎在他手边,对石水生的忧虑一无所知的少年,石水生心中涌起的,却不是畏惧,而是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汹涌的保护欲。

      无论阿宝是谁,来自哪里,他都是他的阿宝。

      他迅速收敛了心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继续温柔地、耐心地为他冲洗掉发丝上的泡沫。水声哗啦,蒸汽缭绕,少年耳后那枚小小的红心胎记,又悄然掩藏在了墨色长发里。

      “洗好了。”石水生用干布巾包住他湿漉漉的头发,轻声说道。

      石宝珠抬起头,被水汽浸润过的眸子亮得惊人,他转过身,朝着石水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阿生哥!”

      石水生看着他纯粹的笑脸,心中那片因疑虑而泛起的波澜,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情感所取代。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挺翘的鼻尖。

      “傻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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