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水尽名难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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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中原中也难得和太宰治一起完整地做完了整套晨练，擦干净身体，便站在了森林太郎的营帐外。
他掀开门帘，看到森林太郎正坐在书桌后，爱丽丝在一旁的地毯上摆弄着几个医药器械模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很准时，中也君。”森林太郎抬起头，紫眸中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他微笑着放下文件。
中原中也直接走到桌前，蓝色的眼眸里是下定的决心，以及依旧故意作出的平静和疏离：“森先生，请教导我。我想学习您所说的‘最优解’。”
“想清楚了？”森林太郎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点桌面，“这条路并不轻松，我会要求你时刻保持冷静，甚至……冷酷。”
“我明白。”中原中也回答得毫不犹豫，“比起被无用的情感和规则束缚，我宁愿选择掌控局面。”
“很好。”森林太郎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找到可塑之才的愉悦。他的目光掠过中也，看向他身后帐篷的入口处，“那么，另一位小观察者呢？也做好了跟着我的准备吗？”
帐篷的阴影里，太宰治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的浅笑，鸢色的眼睛扫过营帐内的陈设，最后落在森林太郎身上，语气轻柔而顺从：“森先生的‘课程’听起来能学到很多，如果旁听席位还有空缺的话……我会尽量不添麻烦的。”他完美维持着那副温和克制的模样。
森林太郎轻声笑了起来：“当然欢迎，太宰君，思想的碰撞总能带来新的火花。那么，从今天起，你们两位，就是我暂时的学生了。”
爱丽丝在一旁撇撇嘴，小声嘀咕：“林太郎又捡回来两个麻烦的小鬼！”
森先生的教导正式开始了，而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之间的氛围，从昨晚那场短暂的交流结束后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当森林太郎开始用他标志性的温和语调，分析着放弃治疗重伤员的概率论依据时，中原中也虽然专注地听着，但当他下意识地瞥向太宰治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
两人视线交汇，没有像以往那样平静地移开，反而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想起了前一晚，太宰治关于“别急着把自己塞进别人设定好的最优解里”的告诫。
这个瞬间的默契，像一根细线，牵连着只属于他们的共享秘密。
在随后的学习中，这种因共有了某个秘密而产生的联结愈发明显。
森林太郎的教学深入而高效。
他带着两人巡视伤兵营，分析伤口感染程度与抗生素储备的权衡；他讲解如何通过最细微的体征判断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与潜在价值；他在分析战场态势时，教导他们如何优先处理那些能带来最大战术回报的情报。
中原中也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他享受着这种剥离情感、直指核心的思考方式，这符合他利用一切、最终掌控一切的野心。
但奇妙的是，每当他过于沉浸于森林太郎勾勒出的、充满权力感的效率世界时，他总会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去寻找太宰治的身影。
而太宰治，这个沉默的旁观者，依然维持着温顺观察的姿态，但他偶尔抛出的那些刁钻问题，角度愈发精准。
如今，当中原中也听到这些问题时，他不再仅仅感到被冒犯，而是会下意识地去思考太宰治提问的角度——那个试图在冷酷逻辑之外，寻找其他可能性的角度。
有时，在森林太郎暂时离开的间隙，中原中也甚至会主动走到太宰治身边，收起面对外人时那套悲悯亲和的面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利用心态，压低声音问：“喂，你对刚才那个情报优先级的划分，真的觉得有问题？”
太宰治则会抬起鸢色的眼睛，此刻他收敛了那份对外展示的温柔气质，声线里带上了一点只有面对自己人时才有的、混不在意的慵懒：“神子殿下终于打算听听我的意见了？我只是觉得，森老师似乎恰好忽略了对我们不利的可能性呢。”
这种私下里的、带着些许共谋意味的交流，成了他们之间新的常态。
他们也会忍不住偶尔互相阴阳几句，但阴阳中没有对彼此的戾气，而是针对问题本身的探讨，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我们是一边的”微妙认同感。
这一切，都被森林太郎敏锐地看在眼里。他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原本预计需要更多时间来磨合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但眼前这种迅速建立的、超越简单合作关系的默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意识到，前一晚他离开后，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让他们真的达成了某种一致。
这种日益增长的亲近感，在某个午后达到了一个高峰。
森林太郎布置了一个复杂的物资分配难题，要求他们在限定时间内给出“最优解”。两人罕见地没有各自为战，而是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起，对着地图和清单低声讨论起来。
“先保证水源，这是底线。”中原中也指着地图，语气果断，这是他掌控局面的本能。
“同意。但药品分配，森老师的数据有矛盾。”太宰治纤细的手指划过清单的某一行，洞察力敏锐，此刻他收敛了那份礼貌，直接指出了关键。
“啧，老狐狸。”中原中也咂舌，真实的对麻烦的厌烦忍不住暴露出来，身体却不自觉地又向太宰治靠近了些，以便更清楚地看他指出的地方。
他们靠得很近，头几乎碰在一起，呼吸相闻。争执、补充、反驳、再达成一致……
当最终方案形成时，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抬起头，再次对视。这一次，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一种共同完成挑战后的、轻松而真实的愉悦。
“合作愉快，神子殿下。”太宰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的调侃。
“哼，勉强不算拖后腿，流浪猫先生。”中原中也回敬道，语气硬邦邦，但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感早已消失不见。
话语依旧带着刺，但语气里的缓和与那层心照不宣的底色，却是前所未有的。
…………
关系真正发生转折，发生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俩又刚刚结束一场关于“牺牲小部分拯救大部分”的伦理辩论，气氛有些沉闷。
中原中也靠在窗边，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沉默不语，那副悲悯亲和的面具摘下后，脸上只剩下对这一切的厌烦和超越的野心。
太宰治看着他被霞光勾勒出的侧影，想起了他面对森林太郎时眼中闪过的野心光芒。这个骨子里充斥着厌世与掌控欲的家伙，其内在逻辑或许和自己一样，接近看透一切后的漠然。
他心中一动，想到自己之后要做的事，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以一种格外委婉的方式，脱口而出：
“喂，神子殿下。”
“嗯？”
“你最喜欢……哪句俳句？”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皱起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
但他看着太宰治那双难得褪去所有伪装的、清澈映人的鸢色眼睛，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绚烂而短暂的晚霞，一种近乎狂妄的、属于神子的笃信流露出来，他低声念道：
“我知这世界，本如朝露般短暂，然而，然而……”
帐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太宰治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鸢色的眼眸骤然收缩。
这不对。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会听到诸如“不闻流水声，瀑布久无源。水尽名难尽，至今天下传”这类——那是他自身偏好的映射。
可中原中也的答案……
这句俳句，确实有对生命短暂、世人愚蠢的认知，但真正核心的，却是后面那两个重复的、充满了不屈力量的“然而”。
“为什么？”
太宰治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锁住中原中也，“你为什么会喜欢这句？你明明……认为这世间的生命大多愚蠢又短暂，不是吗？”
中原中也转过头，对上太宰治的视线。
他被问得有些烦躁，这种直指内心的追问让他厌烦，但或许是因为对方此刻的毫无伪装，他也难得地撕开了所有扮演，露出了真实内核里的傲慢与野心，斩钉截铁地回答：
“正因为世人愚蠢，生命短暂，才需要被我改变！我是荒霸吐的神子，我的存在，就注定要超越这种既定的、可悲的规则！我要让这短暂之物也能留下不朽的痕迹，我要重新定义什么是价值！”他的蓝眼睛里燃烧着桀骜的火焰，里面是能够焚烧世界的野心。
说完，他立刻反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呢？你喜欢的俳句是什么？总不会是认同这无聊命运的类型吧？”
太宰治被这充满生命力的反击震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他轻声念道：“……不闻流水声，瀑布久无源。水尽名难尽，至今天下传。”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虚无，带着他特有的、对终极问题的迷茫探究：“水流早干了，瀑布也不见了，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没了。可它的‘名字’，虚名，反而传了下来。
我在想……如果生命本身毫无意义，那么，是不是只有找到某种能永恒留下的东西，才能对抗这种虚无？哪怕找到的，可能也只是像‘名声’一样，最终毫无意义的东西……”他的声音渐低，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不确定。
这个答案让中原中也眉头紧锁。他本能地排斥这种虚无缥缈的追寻。
“人都死了，东西都没了，还要那虚名干什么？！”他语气激烈地反驳，带着对太宰治这种纠结态度的典型厌烦反应，“活着的时候，用尽全力去改变、去创造、去掌控，直到最后一刻都闪耀，这不就够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不朽！”
他的话霸道又纯粹，像一块巨石投入太宰治沉寂的心湖。
太宰治看着他，看着那双毫无阴霾、只有灼热信念和征服欲的蓝眼睛，心中那份震动无以复加。
他一直在温柔冷静地观察答案，在迷茫中感受虚无，而眼前这个人，表面上和他相似，但却用最任性最直接的方式，展现了一种他从未想过，甚至有些向往的生命姿态——不纠结于意义，只专注于燃烧，用存在本身去对抗虚无。
太宰治心里其实并不理解，但他没有反驳。
他忽然觉得，或许靠近这团火焰，本身就能驱散一些他体内的寒意。
而中原中也吼完，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太宰治，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别扭。
他居然跟这家伙说了这么多心底话……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扭过头，耳根却有点发热。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中原中也想要找点什么来打破这有点太黏腻的气氛，嘴唇开开合合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喂！”
时隔近一个月，他第一次直接地指出：“你烦死人了，我早就想说了，明明早就告诉过你了吧，你不许叫我神子殿下！”
“哈……好吧好吧，以后真的不会了。”太宰治轻轻笑起来，他没问中原中也为什么之前没再跟他提过这个问题，又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强调起来。
他只是看着中原中也，眼神亮晶晶的，有些亲昵地含糊开口，“那，中也？”
“……”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像是看到鱼在树上爬，猫在天上飞一样的表情。
“啧，随便你吧。”
太宰治挑眉，双手抱臂看着他。
“……”
中原中也又一次不知为何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麻烦的猫精……
“啧……治，行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读起来很不顺口啊！”
“哈哈……那小治呢？会不会顺口一点？我也可以叫你小中也哦~”
“不要，小治听起来比治恶心多了，还是治吧。你，也不许叫我小中也！”
“是，是——”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水尽名难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