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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宰治:? ...

  •   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世间万物,也敲打着这座孤零零立在郊外的荒霸吐神社。世界被浸泡在湿冷和嘈杂里。

      青森县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下,与其他城镇并无二致。行人或低声咒骂这鬼天气,步履匆忙;或干脆利落地躲进街边的店铺,暂避风雨。

      远离城市群的郊外,一栋矮楼静静伫立。楼顶蹲坐着一个矮胖的土偶,面含微笑。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略显破旧的牌匾。

      “真是见鬼!”

      一行人挤在狭小的神社里,拧着湿透的白大褂。

      一个年轻女人皱紧眉头抱怨:“来这种小破神社做什么?什么荒霸吸……难不成真指望能找到神明?要找也该找天照大神才对!这下好了,被困在这种地方!”她语气愤懑,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领头的男人牧野没有回头。他正站在那座矮胖的、嘴角带着永恒微笑的土偶前,眼神炽热,仿佛能穿透那层陶土。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但他浑然不觉。

      闻言,他只是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神色倨傲,如同俯视蝼蚁。

      “轰——!”

      惊雷炸响,电光撕裂天际,瞬间照亮牌匾上斑驳的五个汉字:“荒霸吐神社”。

      惨白的电光猛地撕裂昏暗,瞬间照亮了土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也照亮了牧野脸上近乎癫狂的执着。

      “准备取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有预感,他们追寻已久的、传说中能赋予“神迹”力量的载体,就在眼前。

      矮胖的土偶静立神社深处,仿佛正以永恒的微笑俯视这群不速之客。

      而在某个隐秘的黑暗深处,赤红与宝蓝的光球,正静静闪烁,明灭不定。

      ……

      寂静。

      一种吞噬了所有杂音的、近乎绝对的寂静,只剩下雨水落下的沙沙声。

      太宰治睁开了眼。

      刚才似乎还萦绕在“感知”边缘的、许多生命意识戛然而止的尖锐余韵——是梦?还是刚刚发生过的真实?——彻底消失了。周围变得异常“干净”。

      不是虚无,而是一片被彻底抹平、裸露着深褐色土壤的空地。范围巨大,以他为中心,原本存在的一切——建筑、树木、道路、乃至可能存在的生命——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规则得可怕的、被雨水浸透的泥泞平地。

      他的能力,似乎对脚下这片深厚的大地本身,难以起到同样的效果,只是剥离了其上的一切附着物。

      他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直接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试着呼吸,空气涌入肺部的感觉很陌生,带着一股雨后特有的、干净的清冽,还有……海水的咸腥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他眨了眨眼,眼睑开合的感觉也很新奇。

      然后,他慢慢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脚,它们存在着,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感觉。

      这些东西……他好像知道是什么,但又如此陌生。

      他有些笨拙地,用手撑住身下湿滑的泥地,慢慢坐了起来。

      身体很僵硬,像是不太听使唤。

      他转了转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然后,他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片仿佛瞬间被拉近到眼前的、漫无边际的蓝色。

      是海。

      他的“知识”这样告诉他。

      很大,很蓝,水面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伏。

      因为所有阻挡在陆地与海之间的东西都被消除了,海浪直接拍打在这片新生“海岸”的边缘,飞溅的泡沫几乎能落到他所在的位置。

      他就坐在这片被强行制造出来的空地的正中心,直接面对着这片失去了所有屏障的、浩瀚的海。

      看着它,心里好像会有点……不一样。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啪嗒、啪嗒……”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脚步声,很急,踩在泥泞和更远处瓦砾上的声音。

      两个人,朝着这边来。他们走得很费力,深一脚浅一脚,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他们呼吸的节奏和步伐的轻重,他能感觉到他们的疲惫、惊骇,还有……一种不太好的,叫做“养尊处优”的状态。

      很弱。

      嗯?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很小,手指细细的,皮肤很薄,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软的,温的。和他“记忆”里那些穿着白大褂、拿着冰冷仪器的大人的手不一样。他“知道”,这大概是……八岁小孩的样子。

      太宰治偏了偏头,认真地想:八岁,可以认为大人很弱吗?好像……没有规定说不可以。

      他无意识地学着某个模糊印象里的样子,皱了皱鼻子,撅起嘴,把左手搭在下巴上。这个样子,应该叫做“思考”。

      那两个把他从“白色”里、或者说从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带出来的……法国人?他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了。

      只记得当时身边的气息很微弱,像是快要熄灭的火。可能快死了,也可能只是重伤。如果去找他,或许能暂时有个地方待着,不用再泡在泥水里。

      但是,是我伤了他。他“知道”,人类被伤了,可能会生气,会想报复。不安全。

      好吧。

      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老成的叹息。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基于现状得出的、纯粹的无奈。

      那就,先跟着这里的……新来的管事的人走吧。看看会怎么样。

      这样想着,车门被打开了。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车外的两个男人。他学着印象中那些表示“友好”的样子,试着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唔……好像不对。太宰治看着他们脸上瞬间变化的神色——一个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底下藏着一丝恐惧,另一个是忧虑中带着审视——心里默默地想。

      他们……更紧张了。

      他收起了笑容,恢复了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

      太宰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跟着自称横滨市长本田圭和议员本田清走了。他坐在新的汽车后座,夹在两人中间,脸转向车窗,默默地看着外面。

      房子,街道,树,还有行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后跑。这些景象,一点点填进他空白的脑海里,覆盖掉之前那些空白的记忆。

      坐在左边的本田圭很兴奋,身体微微前倾,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他,眼神亮得有些烫人。

      坐在右边的本田清则大部分时间看着窗外,或者低头想着什么,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

      太宰治想:为什么把我放在中间?是怕我跑掉吗?像是押送犯人,总有人站在两边看着?

      他悄悄地、仔细地看了看身边两人的脸,他们的衣服料子,手上戴的东西。不像实验室里那些人穿着统一,也不像模糊的常识里写的清官。

      他得出了结论,贵族子弟。

      “小先生,您好,”本田清转过头,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小心,“我是本田清。”

      “我是本田圭。”开车的市长立刻跟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同一个姓?是兄弟吗?长得不太像。

      太宰治点了点头,直接说出了那个随着他醒来而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太宰治。”

      没有多余的词,理所当然。

      本田清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这孩子……反应很奇怪,不像普通小孩,甚至不像在正常环境里待过的孩子。恐怕很难用常理约束。

      但他更明白,眼前这个孩童形态的存在,所拥有的力量,早已超出了“约束”的范畴。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您出现在那个地方……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引起这场灾难的……原因?”他们获得的有限情报和特殊部门的监测数据,都指向了这个男孩,此刻的问话,更多是一种试探。

      太宰治转过脸,看向本田清。

      他的眼神很干净,却又空茫,像是初秋清晨的薄雾,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纯粹地“看着”。

      “一个黑头发的法国人,”他陈述着,“他打破了包着我的东西,然后,里面的‘我’就醒了。”

      本田清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本田圭趁机笑着接话:“那么您的处境确实很危险!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的!”他的笑容很热情,但话语底下,藏着一种明确的意图。

      太宰治听懂了:他们想把他藏起来,关起来。

      他不觉得意外,于是他又试着,对着本田圭,再次弯起嘴角。

      然而,他看到本田圭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地移开了。本田清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好吧。太宰治默默地想,笑,好像不太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收起了这个表情。

      如果本田兄弟知道他的困惑,大概会感到一阵寒意。

      那笑容并非不像人,而是太'像'人了,像一张精心临摹却毫无神韵的画,空洞得让人心头发凉。这笑容里,似乎还残留着实验室的冰冷影子。

      太宰治“见过”笑吗?在那个白色房间里,似乎也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记录数据时兴奋扭曲的笑,那些守卫看着他时带着轻蔑和恐惧的笑……他潜意识里残留着一些“笑”的模板,却还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为谁,展露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所以,结果就是这样。刚刚离开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看似不同的环境,他还不懂得如何从一堆陌生的颜料里,挑出适合涂抹在脸上的颜色。

      这可不能怪他啊——

      车里安静下来。

      车子最终开进了一座坐落在郊外、看起来有些冷清的别墅。

      在经过一系列小心且征得他同意的检查后(那些机器发出的声音和光芒,让太宰治有一种模糊的、不太喜欢的感觉),本田圭拿着几张纸,激动地凑到他的妻子——本田优奈身边。

      “果然!这个数值!是超越者!优奈,我们……”他压低声音,但后面关于“回京都”、“掌握权力”、“光耀门楣”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太宰治的耳朵里。

      真吵啊……人类。

      初生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嘈杂的集市,那些低语中的算计和欲望,像一根根细针,扎着他刚刚苏醒的、敏感的感知。他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捂住了耳朵。这种感觉,比实验室里纯粹的噪音更让人烦躁。

      同时,一种莫名的、闷闷的感觉在心口涌动。他看着独自坐在沙发另一端,沉默得像一尊雕像的本田清,忽然就开口了,声音清亮亮的,却带着一种直白的残酷:

      “喂,本田先生,”他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词,“你的哥哥和嫂子,说的‘本田家的荣光’,里面好像没有你呀——”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来,像是……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他不该说这个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本田清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那双雾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太宰治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难堪,也没有讥笑。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极淡的,像是疲惫,又像是别的东西。

      我不该说话的。

      太宰治突然感到如坐针毡。本田清的沉默化作一根钢针,轻易刺穿了他仓促筑起的防御:我刚才不该多嘴的,我的情绪与他何干?

      他几乎是懊恼地移开视线,紧紧抿住了嘴唇。

      本田清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把身体缩起来、试图用后背对着整个世界的小小身影,灰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复杂的情绪,缓缓沉淀下来。这个孩子,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充满痛苦的地方,身上带着巨大的力量和更巨大的空白。

      而他,被夹在国家与个人之间,又被卷入了这个孩子的命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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