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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虚室夕风 ...

  •   高无庸一改平日的四平八稳,快步走进了养心殿,脸上带着赤红的兴奋,正在殿外等候传见的几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不敢问。
      瞅着宫女上去递茶水的当儿,高无庸接过茶盘,亲自端进了殿内,虽然心里急得冒火,也不敢在皇上说话的时候插嘴。好容易等皇上见完了这一拨,差他去传下一拨的时候,跪下磕了个头。
      “皇上,派去的人来回话,山野小居跟前守到一名妇人。”
      胤禛当即站起,哦了一声。
      “奴才细问过了,这妇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极美,且一到院门口就哭得什么似的,这不……
      “人呢!”胤禛厉喝。
      “请住了,就候在香山呢。”
      胤禛慌张地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歪倒泄出的茶水湿了半桌子的奏折。他抬起脚就往殿外冲,高无庸忙拉住:“皇上,衣服,换衣服。”
      “快快快!”胤禛紧张得话都憋在了嗓子里,一边向里间走一边扯脱衣服,拉掉了两三个钮扣也不自知。好容易着急慌忙地换上了平常衣服,高无庸早已命御撵停在了养心殿外,上去就跺脚命疾行,到宫门口换乘备好的马车,四马撒蹄向香山跑去。
      曼萦,是不是你?
      曼萦,千万要是你!
      曼萦,等着我!
      几天前,高无庸激动地取回了不久前放在山野小居曼萦旧屋里的那张字纸,虽然被抺得平整,但仍能看出揉折过的痕迹,上面还有斑斑水渍,一看就知道是泪痕。胤禛当即就命高无庸差几个人守着山野小居,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在那里守候,哪知道没几天过去,就守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消息。
      一定是你,曼萦,你回来了,回到我身边来了!
      马儿已经跑得口出白沫,胤禛仍是嫌慢,只恨不得插翅飞到香山去,呵气成冰的日子里,两只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碧云寺,胤禛跳下马车,直向后山跑去,高无庸拉住了欲紧跟上的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后头,拉开一大截距离。皇上不会想让人看到他这副模样的。
      山野小居外已经有两名侍卫守候,远远见到胤禛,一起迎上去跪下请安:“皇上吉祥。”
      胤禛粗喘着,用手一指院内,侍卫回话:“夫人已经请进院里了,就在东厢屋里等着……”胤禛不等他说完,快步走进院内,反手带上了院门。
      走到此,他反而却步了,背倚着院门,眼睛紧紧盯着东厢房半掩的门,最后这一小段路,竟是怎么也不敢跨过去。
      二十多年的岁月分隔着,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还是不是原来的你?绝望、渴望、失望、盼望轮番压榨,生命已经成了渣滓,尝不到一点幸福的甘醴。再经不起了,只一粒火星,就要焚尽了我。
      院内蜡梅已绽放,清香阵阵,在胤禛心中河水般流动。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在树下等他的那个窈窕倩影,还有笼在她粉面上的轻愁,漾在她口边的轻喟,染在她眼角的轻霭。
      多少个深沉的夜里,这样的她静静凄凄地放轻脚步,走回到他孤单的梦中。
      一切一切,都成了刳割他灵魂的利刃,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胤禛的心莫名地痛了起来,痛得他吸着气,手捂在了胸口。
      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我的梦魂回到二十年前,回到离你最近那枝蜡梅花上?

      一步步象踩在刀尖上,胤禛走到了东厢屋前,第一眼看见屋里淡绿色的背影,他的泪水就涌出了眼眶,只狼狈地转个身,连向前跨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知道,是自己的心。
      老天,既不肯让我再见曼萦,为什么又要开这样的玩笑?对我,就不能善良一些么?
      屋里的青青听到外边的动静,出来一看,惊得跪倒在地:“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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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等到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才低低应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皇上不记得奴才了,奴才是当年……侍候格格的青青呀!”青青伏跪着,泣不成声。
      所以她才会到这里来,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痛哭。胤禛点点头,太久了,早把这么个人给忘了,还真的以为,山野小居就只属于他和曼萦两个人。
      “原来是你。”胤禛点点头,半侧过身子来:“起来吧,一时之间倒真没认出来,好久不见了。”
      青青磕个头,边拭泪边站起:“禀皇上,奴才的相公升了候补道台,这次是进京来述职的,奴才记挂着格格,故而跑到这里,只是……只是想来看看……”
      胤禛清清一笑,轻声出一口气,抬步便向院外走,青青见他的架势是要离开,忙着急着唤了一声:“皇上!”胤禛脚步一停,问道:“怎么?”
      青青跟着下了台阶,急道:“皇上会到这里来,难道……难道还没有找着格格?十三爷,怡亲王爷他不是找着了格格的女儿了么?怎么还没……”
      “你说什么?”胤禛猛转身,一手掐住了青青的咽喉瞪着她,目眦欲裂:“老十三他找着了谁?谁的女儿?”
      青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她张大眼睛恐惧地同胤禛对视,两只手往外掰胤禛的大手:“皇……皇上,皇上……,奴才……奴才……”
      胤禛见掐得紧了,便松开对她咽喉的钳制,用力把青青推倒在地,踏前一步,凌空凄厉地看着她,声音阴沉颤抖:“给朕把话说清楚,十三弟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什么时候、找到的什么人?”
      青青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想必是十三爷对皇上隐瞒了这件事。好傻的十三爷,枉你对格格挚情如斯,怎奈格格终归是情系着皇上,就算你瞒住了她的消息,可不该在故去前还不把话说清楚,你这么做,将格格是置于了何地?
      “皇上,求皇上恕罪,奴才并非是刻意欺瞒皇上。只是奴才一直跟着相公在四川做官,实在是没有机会进京仔细问一问十三爷,也曾经大着胆子写过几封书信,可十三爷他都没有给奴才只纸片言的回音。奴才暗自揣度,有了十三爷,还愁找不着格格么?便安心地呆在四川,没想到……没想到……”
      “少说这些废话,十三弟他究竟怎么回事?”胤禛急得双眼冒火,却压着嗓子,嘶哑地问了一声。
      青青磕个头:“是,是!雍正五年的时候,奴才也跟着相公回过京,在一间布店前偶然遇见一个跟格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奴才当即追上去问,怎奈这位姑娘不肯搭理奴才,一个劲儿地要离开,奴才没办法,跟在她后头喊了几声格格的名字,谁成想这位姑娘一脸惊惶地回头看了奴才几眼,撒腿就跑远了。奴才也是没用,跟着追了半天没追上,想去找皇上,可哪里进得了宫,没奈何下,只好去寻到十三爷,把事情告诉了他。十三爷当即派人在京城里找,后来听说在京城外不远处截到这位姑娘,带回了府。奴才去找过十三爷想问问清楚,十三爷只说这位姑娘应该是格格的女儿,别的什么也不说,也没让奴才见一见,就把奴才谴走了。奴才的相公两天之后接到了票拟,着急着慌地带着奴才就离开了京城,这才……这才没找着机会向皇上禀报这一切。求皇上恕罪!”
      胤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耳边一片嘈杂,眼前只有青青双唇的一开一阖,和随着风偶尔飘进耳中的只言片语。
      曼萦,竟然有了个女儿?
      老十三,竟然把这件事瞒了这么久?
      他,他他他究竟有没有找到曼萦?
      曼萦现在究竟又在什么地方?
      胤禛恍恍忽忽地回了宫,摒退所有人,许久以来第一次跨进了绛雪轩的大门。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一样,一树一石一亭一台,到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在这样雪天里,纷纷扬扬雪片中,迷离得不知是不是一步跨进了他的期许,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嗲嗲地喊着四哥哥,从角落里蹦跳出来,扑到他的面前。
      曼萦……

      雪一连下了几天,没有要停的迹象。所有人都猫在屋里取暖的时候,裕妃娘娘拥着手炉,扶着太监的手,轻轻盈盈地走进了熹贵妃娘娘居住的咸福宫。
      熹贵妃娘娘自上回见过星河以后,就一直身体不爽快,多年不犯的痰症也有些抬头,这段时间天气冷,她就一直呆在自己宫里,轻易不出门。其实裕妃也不舒服,不仅是身子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那个耿星河,居然就这么一波三折地进了弘昼的贝子府。
      弘昼要全天下哪个女人都可以,只除了这个耿星河。裕妃想都不敢想,耿星河跟当年那个曼萦究竟是什么关系。弄个不好,对弘昼来说就是身败名裂的大事,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这个儿子了,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他的周全。
      所以,纵然是百般地不愿,裕妃还是跨进了咸福宫,强凑起甜美的微笑,走到了熹贵妃娘娘的面前,盈盈轻拜。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说过多少次,在我跟前不要行这样礼,快起来。”熹贵妃虚抬着手,把裕妃让到了椅上。
      裕妃笑着,拿一些细巧笑话儿来打趣,逗弄得熹贵妃笑得脸上也有了几分春色,用帕子捂住嘴伏在枕上喘气:“哎哟,偏……偏生你的嘴利,就一个笑话儿也说得比别人强。快别再说了,我这里实在掌不住了!”
      裕妃也笑,嘴唇轻弯着,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喘了一会儿,熹贵妃用手理了理耳环,扭头对身边捶腿的宫女说:“上回我说的那块衣料,要送给裕妃娘娘的,不知搁到哪儿了,你带着她们几个到西头阁子里找找,我跟裕妃娘娘就在这儿等着。”宫女领命,领着室内一同侍侯的几个人安静退下。
      两个人这才对视一眼,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裕妃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熹贵妃,红着脸凑上去说:“姐姐,妹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来求姐姐了,还望姐姐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帮妹妹一把。”说着,泪已经堕下。
      熹贵妃看了她一眼,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唉,什么也别说了,你的心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也会知会弘历的。我已经差人去叫他过来了,呆会儿,当着你的面儿,我再细细吩咐他,你放心。”
      “姐姐,”裕妃悲叹一声,泪如雨下:“姐姐这么疼我,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我这样的,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儿子,只要儿子平安,就是菩萨保佑了。昼儿只是一时为情所误,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头的。历儿跟他一向交好,一定会尽力劝阻着他的,响鼓不用重槌,以昼儿的聪明机灵,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裕妃点头,拭尽了泪,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窦说了出来:“姐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也有一阵子了,只是无颜说出来让姐姐帮着参度参度,可如今我想着,不管情形坏到了什么程度,总得想个法子解决,老这么自己胡想乱思、放任其继续发展,只能更坏事。所以,妹妹今天斗胆问姐姐一句,还望姐姐不要怪我。”
      熹贵妃看裕妃的神色,心里也有点惊,大概知道裕妃会问些什么。两个人对视了很久,熹贵妃无奈又坚定地叹了口气,重重点头,鬓边插的一枝步摇闪闪晃动:“你……说吧!”
      裕妃向椅边挪了挪,帕子在手中绞了几个来回,轻声道:“姐姐也见过的那耿星河,依姐姐看,她……,她……,她会不会是皇上跟曼萦格格的女儿?”
      “谁的女儿?哪位格格?”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两位娘娘一起吓得惊动,站了起来,门帘响处,却是弘昼笑嘻嘻地挑帘子起来。
      弘昼上前给两位娘娘请了安,腼着脸上来讪笑:“想着先来给熹贵妃娘娘请安,再去给额娘请安,既在一处儿,也省得儿子跑两遭了。”
      裕妃定了定神,看了儿子脸上如常的神色,心里猜测着他应该没听到多少,恐怕只听了那句话的下半句,便笑着向熹贵妃道:“姐姐您看,人说儿大不由娘,还真是一点不错,只不过多跑几步路,又能怎样呢?他一说能少跑一遭儿,就喜成了这样,看了真叫人心寒。”
      “额娘这说的,儿子怕不要找面墙一头碰死?”弘昼走过来给额娘捏肩膀,笑着道:“儿子怎么敢怕跑路?您是不知道,我这满宫里溜了一大圈在找额娘您呢,谁知道这大雪的天儿,额娘也有这么大的兴致出来散心。”
      “找我什么事?如今你没事就是不来看额娘的了,是不是?”
      “哪能哪?儿子有大事来请额娘的示下呢。”弘昼手上一边捏,嘴里一边笑,脸上一边做着促狭表情,坐在一边的熹贵妃看了直笑。
      “说吧,什么事儿?”
      弘昼嘿嘿笑了两声,道:“皇阿玛这不是给我指了个人嘛,我想来问问额娘,该给她个什么名份。再怎么说,也是皇阿玛差人送到府上来的,不敢太怠慢了,不如,就做个侧福晋,额娘看怎么样?”
      还怎么样?裕妃心里暗哼,上来就是个侧福晋,你这是来请我的示下还只是来知会一声?只是她如今没有心情为了这个跟儿子置气,只敷衍地笑了笑,低头轻叹:“我看怎么样?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既是皇上送去的人,又哪是我管得了的?”
      弘昼黏在额娘身上耍赖:“看额娘说的,儿子凡事只唯额娘的马首是瞻,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不敢不从。”
      “说得什么这么热闹?老五又是怎么不敢不从了?”弘历说着,也揭开帘子进得屋来,请安之后向前熹贵妃道:“额娘,怎么院里鸦没雀静的,一个人影儿也不见,想着找个人通传,竟一个也没找到。跟前侍候的人如今怎么越发地不上心,竟然怠慢致此了。”
      熹贵妃心知明明是自己为了不让别人听见自己和裕妃说的话,特意谴走的所有人,也只好淡淡一笑,摇头道:“正是呢,我正和裕妃娘娘说着,是得找个空儿好好管束一下这帮人,平常对她们太宽泛,一个个儿地都惯出懒毛病来了。”
      裕妃也笑:“大冷的天儿,让他们都杵在院子里捱冻不成?纵躲个懒儿进屋取取暖也没什么的,横竖贵妃娘娘跟前有我做伴儿呢,四哥儿也不用太担心。”
      “娘娘宅心仁厚,只是这些奴才太不知进退,放着两位娘娘在这儿,连一个招呼的人都没有,难不成端杯茶递杯水还得娘娘自己动手不成?再者说了,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一个个儿地都直接冲到娘娘的面前,又成了什么话?若是皇上来了,也让他自己挑帘子么?”
      “我这可不是自己挑帘子了么?”
      一言既闻,满屋子的人一起请安,胤禛脸上带着轻笑,走进屋里,摆摆手让众人平身,熹贵妃和裕妃上来一人一边扶着皇上坐到了正座上,熹贵妃欲上茶,胤禛伸手拦住:“不用了,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一会儿就走的,不用茶了。”他转向站在一边的两个儿子:“有空的时候正应该多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别只顾着自己快活。”
      弘历弘昼一起低首:“儿臣不敢。”
      “哼,不敢?”胤禛哼一声,看原本热闹喧然的屋子里,在自己来了之后变得冷寂肃穆,心里也有些不忍,轻咳一声,转向弘昼淡淡一笑问道:“身上好利索了?”
      弘昼红着脸顿首:“好了,谢皇阿玛关爱。”
      胤禛点点头:“陪着两位娘娘说什么呢?朕在外头听着这么热闹,也说来给朕听听。”
      弘昼笑着走上前一步,轻快地说道:“儿子来的时候,正听着两位娘娘密谋呢,估摸着又有哪家的格格生了女儿,娘娘们商议着怎么才能少出点儿份子礼呢!”
      熹贵妃和裕妃站在胤禛身边,两张脸一红一白,都惊得失色,只差没上来用手捂住弘昼的嘴。弘历见了她俩的表情当即觉得不对,可就是转念之间,没来得及打个岔儿阻住弘昼的话。
      “只是这位格格的名字听着耳生,仿佛是叫什么曼萦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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