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偏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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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偏头、抚着脸颊的姿势，僵立在凌乱的玉榻前。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如同烙印般深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但比这□□上的疼痛更甚的，是心底某个地方，仿佛随着她那句“恶心”和决绝的离去，轰然碎裂的声音。
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彻底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恐慌与空洞。
他本该震怒的。
滔天的怒火应该立刻吞噬他所有的理智，他应该驾驭着黄河的万丈怒涛，掀起淹没一切的风暴，直扑洛水，让她后悔，让她屈服。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那股毁天灭地的怒意之下，翻涌而上的，却是另一种更深刻、更陌生、也更让他无所适从的刺痛？
那痛楚源于灵魂深处，比脸上这记耳光要难受千百倍，空落落的，带着一种仿佛生命中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飞速流逝、即将彻底失去的冰冷恐慌。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是她初学黄河水系法术时，凝神静气，指尖萦绕湛蓝光辉，那专注的侧脸在夜明珠光下美得惊心动魄，让他当时竟忘了呼吸；
是她偶尔被他寻来的新奇玩意儿或讲述的上古趣闻逗趣，唇角那微微上扬、转瞬即逝的清浅一笑，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整个沉闷的水府，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满足；
是大婚之日，她身着以晨曦云锦织就、星河轨迹绣纹的华美嫁衣，头戴由他亲自寻来的万年蓝玉珠打造的冠冕。
那份惊世之美，让三界前来观礼的仙神众生为之失色，也让当时立于九条黑龙牵引的神辇之首、接受万众朝拜的他，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权力与美色兼得的满足，还有一丝……他当时不愿深究、甚至刻意忽略的、真正的悸动与珍视。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是强者对世间最美、最特别宝物的占有，是水君主宰对附属水神理所当然的掌控，是契约婚姻中他应得的权利。
可直到此刻，直到她带着满腔的厌恶与冰冷决绝离去，直到那记耳光带来的不仅是羞辱更是将他彻底打醒，他才惊觉，那份感情，不知从何时起......
早已悄然变质。
他渴望的，不仅仅是她的人留在黄河，她的名字与他并列，更是她的目光能长久地为他停留，她的心……能真正为他敞开，哪怕只是一丝缝隙。
“宓妃……”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茫然与……一丝清晰的痛楚。
“轰——！”
一股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神魂都撑裂的狂暴情绪，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骤然喷发！
河伯猛地挥袖，体内磅礴的神力如同失控的黄河决堤，完全不受控制地轰然击向身旁那根雕刻着蟠龙戏珠图案、支撑着殿宇一角的精美玉柱！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天雷！
那需要数人合抱的坚硬玉柱，在他盛怒一击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而碎，炸裂成无数齑粉，混合着崩碎的法宝碎片与灵玉残骸，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瞬间将华丽的地面铺满了一片狼藉。
镶嵌在穹顶和四壁的千颗夜明珠受到剧烈震荡，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在冰冷的地面上弹跳，发出幽暗破碎的光，将这座昔日充满旖旎与温情的寝殿，映照得如同鬼域般狼藉而凄凉。
烟尘弥漫中，河伯挺拔的身影站立在废墟中央，玄色袍服在激荡的神力余波中猎猎鼓动。
他缓缓放下手臂，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眸中，狂暴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也更清晰的……
悔恨？
不，他绝不承认！
他怎么会后悔？
他是黄河之主！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是她不懂他的苦心！
他给她尊荣，给她庇护，甚至……甚至......
那些伤人的话……那些他说出口才意识到有多重的话……他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害怕到口不择言，害怕到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去捆绑……
一股尖锐的悔意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与那强烈的不甘和依旧炽盛的占有欲疯狂交织。
河伯紧紧攥紧了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然而，无论他如何在心中咆哮，如何试图用怒火掩盖，那道决绝离去的清冷流光，以及左脸颊上那依旧隐隐作痛的烙印，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他或许，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下一刻，一种扭曲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河伯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片因他而生的废墟，看着那破碎的、象征着曾经温存过的玉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僵硬，继而逐渐扩大的笑容。
低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起初是压抑的，带着一丝自嘲和痛楚，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诡异。
“呵……呵呵……”
他抚摸着脸上那红肿的指痕，眼神变得幽深而偏执。
“没关系……没关系……”
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对那个已经离去的人宣告。
“恨我也好，恶心我也罢……”
他的笑声在空荡破败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疯狂。
“你越是反抗，越是想要逃离，我就越不会放手。”
“宓妃，我的夫人……”
河伯喃喃着，眼底最后一丝悔恨被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所取代。
“你逃不掉的。无论你去到哪里，洛水也好，天涯海角也罢……你永远都是我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在我身边，你才完整……我们会有一个最完美的孩子，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一定会的……”
殿外，黄河因主人的震怒与此刻扭曲的心绪而彻底失控。
怒涛卷起千丈，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毁灭的气息，狂暴地冲击着两岸堤坝，每一次撞击都引得地动山摇。暴雨如天河倒泻，电蛇在墨黑的云层中狂舞，雷鸣如同巨兽濒死的哀嚎，整个天地间弥漫着一副末日将至的惨烈景象。
河伯内心滔天怒火、无边痛楚与那悄然扎根、疯狂滋长的病态执念最直接的宣泄，是神明失格、陷入偏执疯狂带来的天地同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