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博弈》悲寂缘

6、【第6章：医嘱】

　　暮色四合，军部大楼顶层元帅办公室的灯光依然明亮。
　　易准行放下批阅到最后一份文件，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空气中弥漫的书卷墨香比往日更加浓郁，雪松的冷冽中掺杂着徽墨化开时特有的焦苦，连尾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古籍醇厚都变得尖锐起来。
　　他站起身，走向落地窗，深色的玻璃映出一道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就在这时，内线通讯器响起。
　　“元帅，陆子谦医生到了。”
　　“让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陆子谦拎着那个标志性的银色医疗箱走了进来，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冷光。
　　他甫一进门，脚步便几不可察地一顿，敏锐的目光迅速扫过易准行略显紧绷的肩线，随即落在空气中那过于活跃的信息素分子上。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陆子谦语气轻松，动作却毫不迟疑地打开医疗箱，取出手持信息素检测仪，“隔着门都能感觉到你的信息素在‘敲打’我的感知神经。放松点，易大元帅，我不是你的敌人。”
　　易准行配合地伸出手臂，任由陆子谦将冰凉的传感贴片贴上他的腕部动脉。检测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光屏上数据飞快滚动。
　　“α波峰值87，β波活跃度超标153%……”陆子谦念着数据，眉头越皱越紧，“比上周同期上升了百分之三十。易准行，你的信息素水平正在失控边缘，易感期很可能在七十二小时内爆发，比你正常的周期提前了至少四天。”
　　易准行收回手臂，神色不变：“常规方案。”
　　“常规抑制剂已经压不住了。”陆子谦语气严肃起来，他从医疗箱最里层取出一个恒温保管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泛着幽蓝色泽的药剂，“实验室的新产品，特级强效抑制剂。能强行稳定你的信息素波动至少十二小时。”
　　他拿起药剂，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下澄澈的液体：“但代价是剧烈的神经性头痛和短期的肌肉协调性下降。换句话说，用了它，你在易感期期间基本就告别任何需要精细操作的工作了，而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易准行，“它会暂时性地削弱你对信息素的感知和压制力，让你变得……比平时更‘敏感’。”
　　易准行的目光在那支蓝色药剂上停留片刻，随即淡然接过，放入制服内袋：“知道了。”
　　“每次都是这句‘知道了’！”陆子谦有些无奈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上次你易感期失控，信息素直接导致指挥中心三个Omega文员当场进入应激状态，整个楼层被迫清空消杀。我不希望我的病人因为这种完全可以预防的情况，再次造成大规模工作停滞，甚至引发安全问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易准行声音低沉。
　　宁辰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几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
　　他今日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制服，银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步伐轻捷而稳定。
　　“元帅，您的温水。另外，这几份是后勤部急需的物资调拨令，需要您签字后立刻下发。”
　　他的声音平稳清澈，如同山涧溪流，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室内那足以让大多数Omega感到不适的浓烈Alpha信息素的影响。
　　陆子谦的视线立刻落在宁辰星身上，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
　　他注意到，这个年轻的“Omega”进入房间后，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连眼神都保持着惯有的平静。
　　他自身散发出的那层“白桃乌珑”的信息素，清甜中带着一丝冷冽的乌龙茶底，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外界的一切干扰柔和而坚定地隔绝开来。
　　这种在高级Alpha易感期前兆信息素压迫下展现出的绝对镇定，简直违背了生理本能。
　　易准行快速浏览文件，签下名字，整个过程高效而沉默。
　　宁辰星接过签好的文件，微微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
　　“沈秘书，请稍等。”陆子谦适时开口，脸上挂起温和的职业性笑容。
　　宁辰星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态度恭敬却不卑微：“陆医生，您有什么吩咐？”
　　陆子谦走上前，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他一下，实则在不引起对方警觉的情况下，尽可能近地感知着他的信息素状态。
　　“没什么，只是作为医生的职业病。”
　　他语气轻松，“看你经常在元帅身边工作，想提醒你一下，高级Alpha，尤其是在易感期前后，其无意识散发的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建议你定期监测自己的信息素水平，如果感到任何不适，比如心烦意乱、注意力难以集中，或者……嗯，其他任何异常，随时可以来医院找我。”他递过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关心，也是一个精心设置的试探。陆子谦紧紧盯着宁辰星的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宁辰星双手接过名片，动作标准得体，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陆医生。”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在镜片后显得清澈而坦诚。
　　“我会注意的。不过请您放心，我的信息素自成年后一直非常稳定，适应性也比较强，目前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医生建议的尊重，又巧妙地回避了深入讨论自身状况的可能性，那种超越常理的冷静和自制力，让陆子谦心中的疑云又加重了一层。
　　“那就好。”陆子谦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宁辰星再次向两人微微鞠躬，然后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新只剩下两人。陆子谦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看向易准行。
　　“你这个新秘书，真的很不一般。”
　　易准行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纯净水，递了一杯给陆子谦：“看出什么了？”
　　“一个理论上应该对高级Alpha信息素最为敏感的Omega，在你这间几乎被失控前兆信息素‘腌入味’的办公室里，表现得像是个绝缘体。”陆子谦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的信息素平静得可怕，情绪稳定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天赋异禀，神经系统对信息素极度不敏感；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要么他的精神意志力和对自身信息素的掌控力，强大到足以对抗生理本能。而后者，我只在极少数受过特殊训练、或者经历过极端环境的人身上见过。一个普通的文秘？我不信。”
　　易准行沉默地喝着水，深邃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个正在有条不紊处理事务的银发身影。
　　他没有回应陆子谦的猜测，但某种深沉的计算，已然在他眼底盘旋。

　　---

　　与此同时，宁辰星快步穿过军部大楼空旷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工位。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指尖在个人光脑上快速敲击了一串代码，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通讯界面跳了出来。
　　“鹰巢，这里是夜鹰。目标易感期预计七十二小时内爆发，信息素水平极不稳定，已观察到其医疗顾问介入。建议在此期间暂停‘信风’及以下等级的所有情报传递与接收，进入静默待机状态。重复，进入静默待机状态。”
　　片刻后，回复传来，字符简洁而高效：“鹰巢收到。静默指令已确认，有效期至警报解除。提醒：注意自身安全，警惕连锁反应。如有必要，授权启动‘茧’协议。”
　　“夜鹰明白。”宁辰星快速回复，随即清除了所有通讯记录。
　　关闭光脑，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陆子谦比想象中更敏锐，那支特级抑制剂也是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变数。易准行的易感期，既是危机，也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一个信息素失控、防御可能出现缝隙的帝国元帅，一个对“柔弱”秘书可能降低戒心的时刻……
　　他站起身，再次望向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
　　风暴将至，而他必须确保自己站在最有利的位置，既能观察风暴的全貌，又不会被其吞噬。
　　在下班前的每日报备中，宁辰星仔细斟酌着措辞。在例行公事地汇报完当日工作后，他在末尾添加了一段看似关切的话语：
　　“元帅，注意到您今日似乎比往常疲惫，陆医生到访也印证了属下的观察。已根据您明日的原定日程，酌情将上午与财政部的非紧急会议推迟至下周，并在下午预留了两小时的缓冲时间，希望能为您争取到些许休息。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这条信息，既是对上司合乎情理的关心，是对陆子谦到访的合理解释，也是一次精准的试探——试探易准行对他这种逾越常规的“体贴”的容忍度，以及其本人对即将到来的易感期的认知和态度。
　　几分钟后，回复传来，依旧简洁：“可。”
　　只有一个字，却让宁辰星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他关掉终端，拿起外套离开办公室。
　　而在那间象征着帝国最高军权的办公室里，易准行看着光屏上那条与众不同的报备信息，手指在“沈言”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
　　这个秘书，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出恰到好处、甚至超出预期的回应。这种默契，令人舒适，也……令人警惕。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顾明远的频道。
　　“关于沈言的背景调查，”他声音低沉，“加快进度，我要尽快看到更深入的东西。”
　　“明白。正好，我这边也有些……有趣的发现。”顾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易准行切断通讯，办公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空气中愈发躁动不安的书卷墨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