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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以身为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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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屿川冲出洞穴,咸湿的海风瞬间将他包围。月蚀达到顶峰,天地间仅剩下一圈诡异的血色光晕,那是月亮被完全吞噬后留下的暗红轮廓。崖下,海浪变得狂暴不安,漆黑的海面翻滚着,如同沸腾的墨汁,每一次拍打礁石都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九面“镇海旗”按照九宫方位插在望海崖险峻的岩壁上,此刻正发出急促而明亮的金光,彼此之间由光线相连,构成一个笼罩崖壁的巨大光网。旗阵正疯狂抽取地脉中的浩然正气,与洞穴内那缕正在凝聚的魔神魔念威压激烈对抗,光网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阵眼核心,就在崖顶最高处的一面主旗下。那里预留了一个位置,按照沈清弦的原计划,是需要他以自身精血和法力为引,彻底激活旗阵的“诛魔”模式。然而沈清弦此刻在洞穴内身受反噬,还要分心维持旗阵基础运转,根本无力完成这最后一步。
秦屿川手脚并用,在湿滑陡峭的岩壁上奋力攀爬。肩头的伤口因用力而撕裂,鲜血顺着臂膀流下,滴落在岩石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将附着在石上的阴邪气息灼烧消散。他的纯阳之血,在这种至阴时刻,反而显露出了非凡的特性。
“屿川!回来!”沈清弦的喊声通过微型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虚弱,“阵胆激活需要纯粹的法力引导!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反噬!”
“那就换个承受得住的法子!”秦屿川咬牙回道,脚下猛地一蹬,跃上最后一块凸石,终于抵达崖顶主旗之下。
主旗迎风猎猎,旗杆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又沉重。旗杆底部,是一个凹陷的、刻满细密符文的玉质基座。按照沈清弦教导的方法,需要施法者将精纯法力灌入基座,与九旗共鸣,引动地脉天威,涤荡妖邪。
秦屿川没有法力。但他有别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掌,又抬头望向洞穴方向。尽管隔着岩壁,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的深海魔威,以及沈清弦在其中苦苦支撑的艰难。
“清弦,信我。”他低声自语,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那把斩邪匕首,狠狠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不是浅浅的割破,而是深可见骨的切口。炽热滚烫的鲜血,带着他全部的精气神,带着他守护一切的决绝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喷溅在玉质基座上!
“嗤——!”
纯阳之血与符文基座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不是沈清弦预计的金光,而是一种炽烈到极致、近乎白色的光芒!那光芒顺着基座上的符文疯狂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旗杆,继而通过光网,传导至其余八面镇海旗!
嗡——!
九面镇海旗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金光暴涨,光网瞬间变得凝实如固体!不再是单纯的镇压之力,而是充满了一种炽热、刚猛、焚尽一切邪祟的“净化”之力!这力量远超沈清弦的预计,因为它不仅引动了地脉正气,更融合了秦屿川以生命为燃料献祭的“纯阳命火”!
崖壁开始震颤,不是被魔威压迫,而是被这股新生的、霸道的净化之力撼动!
洞穴内。
那缕禺强魔念即将凝聚成形的庞大虚影猛地一滞,发出无声的、却直击灵魂的愤怒咆哮。它感觉到了一股天生克制它这至阴魔性的力量正在外面急速成型,并开始对它进行灼烧般的压制和净化!
围绕虚影的阴气死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虚影的凝实过程被强行打断,甚至开始变得模糊。
沈清弦愕然抬头,透过岩壁的阻隔,他“看”到了崖顶那冲霄而起的纯白炽光,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属于秦屿川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磅礴燃烧的生命气息!
“不!屿川!停下!”他瞬间明白了秦屿川在做什么——他在以自己的生命本源为柴薪,强行点燃旗阵的终极力量!这根本不是什么激活阵胆,这是最惨烈的同归于尽式的献祭!
沈清弦想要冲出去阻止,但体内法力因反噬而紊乱,又需分心维持旗阵基础不被秦屿川那狂暴的献祭之力冲垮,一时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秦屿川的生命气息如同燃烧的火炬,炽烈而…短暂。
鬼手召唤出的魔神魔念显然也意识到了致命威胁的来源。它那深渊般的独目“望”向崖顶方向,不再试图完全降临,而是将刚刚凝聚的部分魔威收束,化作一道深蓝色的、冰冷死寂的魔念冲击波,无视物理阻隔,穿透岩层,直袭崖顶的秦屿川!它要打断这献祭,吞噬这个竟敢威胁到它一缕魔念的凡人魂魄!
崖顶上,秦屿川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仿佛瞬间被投入万载玄冰之中,血液都要冻结。但他手腕上的伤口血流不止,纯阳之血与旗阵的共鸣已达到顶峰。他死死咬着牙,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对抗着那魔念的精神冲击,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将更多的心神、更多的生命力量,疯狂灌注进旗阵之中!
“给我…滚出去!”他嘶吼着,声带因过度用力而撕裂出血。
旗阵爆发的纯白炽光更加耀眼,那道光网开始向内收缩、挤压,目标直指洞穴内的魔念虚影!炽光所过之处,岩壁上的阴邪气息被净化一空,残留的怨灵发出最后的哀嚎湮灭。
魔念冲击与旗阵净化之力在洞穴与崖顶之间的岩层中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感到脑中一阵剧痛,仿佛有巨钟在颅骨内敲响。洞穴内碎石如雨落下,海水倒灌更加猛烈。
“噗!”秦屿川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中竟然带着点点金光。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温度、甚至生命力都在飞速流逝。手腕上的伤口血流速度开始减慢——不是止住了,而是血快流干了。
但他依然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钉在崖顶的一杆标枪。
旗阵的净化之光终于冲破魔念的阻隔,如同无数道光之利剑,刺入洞穴,狠狠贯穿了那魔神魔念的虚影!
“吼——!!!”
虚影发出最后的、充满不甘的无声怒吼,在纯白炽光的灼烧净化下,寸寸崩解、消散,化为虚无。那令人窒息的深海魔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
洞穴内,压力骤减。残余的阴气死气被旗阵余波一扫而空。周明和特警队员们从震慑中恢复,迅速清理着零星几个还在挣扎的黑袍信徒。
魔念,被净化了。
代价是……
崖顶上,那冲霄的纯白炽光缓缓暗淡下去。九面镇海旗的光芒也变得柔和,重新稳固地连接着地脉,履行着它们镇守海疆的职责。
秦屿川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离开了身体。他松开握着旗杆的手——那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处的伤口血肉模糊,却已没有多少血流出了。他晃了晃,向后倒去。
意料中的撞击岩石的疼痛没有传来,他落入了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怀抱。
沈清弦不知何时冲出了洞穴,用最后的力量攀上了崖顶。他接住了秦屿川软倒的身体,白衣上沾满了秦屿川的血,触目惊心。
“屿川…屿川!”沈清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一只手紧紧按住秦屿川手腕上那道恐怖的伤口,精纯却所剩无几的法力不要钱般涌入,试图止血、修复,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感知他的脉搏。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跳动缓慢而无力,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
“你…你这个…傻瓜…”沈清弦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滴在秦屿川冰冷的脸上。他从未如此慌乱,如此绝望过。禁术反噬的痛楚、法力耗尽的空虚,都比不上此刻心中撕裂般的恐惧。
秦屿川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沈清弦苍白的脸和泪眼。他想抬手替他擦掉眼泪,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赢了…就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气若游丝,“别哭…难看…”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屿川!坚持住!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沈清弦嘶声喊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迅速流失温度的身体。
周明带着医疗队终于赶到了崖顶,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快!担架!强心针!血浆!O型血!快!”随队医生几乎是吼出来的。
混乱中,沈清弦紧紧握着秦屿川冰凉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坚持住…求你…坚持住…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旅游的…你说过的…你不能食言…”
月蚀,开始渐渐消退。一缕微光重新从黑暗的边缘渗出,照亮了望海崖顶相拥的两人,照亮了沈清弦雪白的长发和秦屿川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他们身下,那被鲜血浸透、却依然牢牢守护着此方天地的九面镇海旗。
海风依旧在吹,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悲鸣。
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漫长。而有些人,正在这黑暗中,与死神进行着殊死的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