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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你放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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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清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如同裂帛,骤然撕破了祭坛上死寂的紧绷与绝望!
所有人,包括那已将刀锋扬起的刺客,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目光汇聚之处,竟是祭台侧后方,那位一贯以荒唐风流闻名、在此等严肃场合本该最不起眼的宸王——皇甫玉!
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凌霜下意识的阻拦,向前迈出了数步,独自站在了众人视线焦点之中。祭服庄重,衬得她身姿挺拔,脸上再无平日嬉笑或轻佻,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与决绝。
宋鹤眠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湿意。他逆着刺目的阳光,有些恍惚地望向声音来源。当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会是她?!那个……翻墙轻薄我的登徒女?她怎么会是……宸王?!)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颈间的刺痛和心死的冰冷。
刺客也愣住了,刀锋停在半空,眯起眼打量着皇甫玉,语气带着讥诮与试探:“哦?宸王殿下……有何指教?莫非也想学太女殿下,催在下快些动手?”
皇甫玉无视他的嘲讽,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架在宋鹤眠脖颈上的刀,声音清晰、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回荡在寂静的祭坛上空:
“你,放了他。”
她抬起手臂,直指刺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本王,放你走!”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文武百官、侍卫宫人,无不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向来不着调的王爷。
皇甫玉毫不在意四周的骚动,她向前又踏了一步,气势逼人,继续开出条件,声音冷冽如冰:
“只要你此刻放了本王以宸王之名起誓,保你平安离开京城,绝不留难!但——”
她话锋陡然一转,眼中寒光迸射,杀气凛然:
“他若是伤了一根头发,少了一片衣角……本王便要你,九族尽灭,鸡犬不留!不信,你大可试试!”
这狠厉决绝的誓言,与她平日里纨绔荒唐的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震慑得那刺客手臂都微微一颤。
人群中已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无数道探究、惊疑、恍然的目光在皇甫玉与宋鹤眠之间来回扫视。
就连御座之上,刚刚包扎好手掌的女皇,也皱紧了眉头,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不解与威严:“玉儿!休得胡闹!你这是何意?!刺客岂是可以随意放跑的。”
皇甫玉回身,朝女皇的方向郑重一礼,抬起头时,目光依旧坚定,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更改的执着:
“母皇,此事缘由,容儿臣事后再向您细细禀明。但此刻——”她再次转向刺客与宋鹤眠,斩钉截铁道,“儿臣只要救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受伤会难过。明明只是和他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皇甫玉心想。
被挟持的宋鹤眠,怔怔地望着阳光下那个为他而不惜对抗全场、甚至隐隐顶撞帝王的绯色身影,早已冰冷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混杂着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却灼热的悸动。
“哈哈!好!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宸王殿下!” 刺客眼中闪过算计与求生的光芒,权衡利弊,太女无情,宸王却给出了明确的生路。
“看来这宋公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确实不一般!一言为定!”
刀锋,微微离开了宋鹤眠的脖颈,但依旧悬于咫尺。
交易,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而皇甫玉此举带来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开始席卷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祭坛。
皇甫玉无视了身后纷杂的视线与私语,独自缓步走下祭坛的台阶。她的步伐很稳,玄端祭服的裙裾在风中纹丝不动,唯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她径直走到刺客与宋鹤眠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宋鹤眠脖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痕,以及他眼中尚未散尽的惊惶与死寂。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刀锋上移开,望入宋鹤眠那双失神的眼眸,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信我。”
宋鹤眠怔怔地望着她,那熟悉的、带着几分蛮横却又在此刻无比可靠的面容,奇迹般地让他几近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方才,宸王殿下说会保我一命,此话……怎讲?”刺客紧盯着她,手中刀未松,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怀疑。
“你要一匹快马,离开京城,是吗?”皇甫玉目光平静地回视他,语气干脆,“好,我满足你。”
她微微侧头,声音清晰地下令:“凌霜,牵马来!”
她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但面上却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凌霜领命,动作迅捷,很快便从皇家仪仗的马队中牵来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
她将马缰递上,随即无声地退至皇甫玉身侧半步之处,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刺客,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随时可以暴起杀人的状态。
“马已在此,宫门方向你也清楚。”皇甫玉向前半步,几乎与刺客刀锋相对,气势却更盛,“还不放人?!”
“宸王殿下果然爽快!我也不是无信之人!”刺客眼中精光一闪,计算着距离和时间,猛地将宋鹤眠往皇甫玉方向狠狠一推,“人还你!可要接好了!”
宋鹤眠虚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皇甫玉早有准备,立刻张开双臂,稳稳地将他接入怀中,触手是他冰凉颤抖的身体和单薄舞衣下清晰的骨感。她第一反应是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护住,同时低喝:“低头!”
几乎在同一瞬间,刺客已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朝着敞开的宫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急,尘土扬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追随着那逃窜的背影。
就在那匹黑马即将冲出最后一道宫门,踏入外间街道的刹那——
“嗖——!”
一支乌黑的铁箭,裹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叹息,从祭台方向精准射出!
“噗嗤!”
箭矢贯穿脖颈,血花迸溅!
刺客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从疾驰的马背上轰然坠落,重重摔在宫门内的青石地上,抽搐两下,再不动弹。
众人顺着箭矢来路望去,只见祭台边缘,皇太女皇甫玥缓缓放下手中那张沉重的御用铁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凤眸深处,掠过一丝快意与冰冷的算计。
她射杀的时机妙到毫巅——既是在皇甫玉完成“交易”、宋鹤眠安全之后,又确保了刺客绝无可能真正逃脱,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彰显了她维护律法、捍卫皇室尊严的“果决”。
皇甫玉在箭矢破空的瞬间,已下意识抬手,紧紧捂住了怀中宋鹤眠的眼睛,将他按在自己肩头,阻隔了那血腥的一幕。
她能感觉到自己捂住他眼睛的手在微微颤抖,却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重复:“别看……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安全了,小美人,安全了……”
她的话语轻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时,皇甫玥已从容走下祭坛,来到女皇面前,撩袍跪下,声音清晰而恭谨:“母皇受惊了。儿臣断不会让伤害母皇的逆贼逃脱,故擅自动手,绝其后患。今日祭祀大典竟混入此等宵小,儿臣身为储君,亦有失察之责,请母皇降罪。”
女皇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女,又望了望不远处紧紧相拥的皇甫玉与宋鹤眠,眸色深沉难辨。
她缓缓抬手,示意太女起身,目光却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与狼藉的祭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雷霆之怒,响彻全场。
“错不在你。朕现在要问的是——” 她凤眸含威,厉声喝道,“今日是谁负责祭祀一应布防与人员核查?竟让刺客伪装舞姬,混至御前!若是触怒上天,坏我国运,该当何罪?!给朕查!彻查到底!”
就在皇甫玉仍轻拍着宋鹤眠后背安抚时,小白终于从混乱的人群中挣脱,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宋鹤眠冰凉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声音里满是后怕与自责:“公子!公子您怎么样?您说句话啊!都怪小白没用,没能护住公子,才让公子受了这般惊吓……”
宋鹤眠勉强从皇甫玉肩上抬起头,想要开口安慰小白一句“无妨”,可方才极度的恐惧、长时间的紧张、颈间的伤痛,加上目睹太女冷酷无情后的心力交瘁,此刻在安全感的短暂笼罩下轰然爆发。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骤然一黑,所有支撑的力气瞬间抽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公子!公子您醒醒!您别吓小白啊!” 小白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摇晃着他。
皇甫玉的心也猛地一沉,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揪紧。她急忙扶住宋鹤眠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异常的冰凉,立刻抬头厉声喊道:“来人!快传太医!”
然而,她的呼喊被一道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
“殿下。”
只见宋太尉不知何时已带着几名亲信家臣来到近前。
她面色沉肃,先向皇甫玉草草一礼,随即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庶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旋即又被惯常的严厉与疏离取代。
“殿下厚意,臣心领了。但不必劳动太医署。” 宋太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冷淡,“臣的儿子,自有臣府中良医照料。臣这便带他回府将养。”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扫过皇甫玉依旧扶着宋鹤眠的手,以及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充满探究意味的视线,语气加重,意有所指:“今日祭祀大典,波折横生,陛下已然震怒。殿下身为亲王,于大庭广众之下,与臣子……尤其与臣家中未嫁男子如此……接触,恐惹非议,于殿下清誉、于宋府门风,皆非幸事。还请殿下,自重。”
这番话,客气而疏远,更是直白地提醒皇甫玉注意身份和影响,几乎是在当面切割关系,避免将宋府卷入更深的皇室纷争或舆论漩涡。
皇甫玉扶着宋鹤眠的手微微一僵。她听懂了宋太尉话中的警告和拒绝。一股憋闷和担忧涌上心头,但她知道,此刻强留或争执,只会将宋鹤眠置于更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任由宋家家仆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宋鹤眠接过去。她脸上激烈的情绪迅速收敛,恢复成一种属于亲王的、略显疏淡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担忧挥之不去。
“太尉大人所言甚是,是本王……失礼了,虑事不周。” 她顺着宋太尉的话,给出了台阶,随即话锋微转,语气诚恳,“宋公子今日受惊不浅,还请太尉回府后,务必让良医好生诊治,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尽管开口。另外……”
她抬眼,直视宋太尉,声音清晰了几分:“太尉请放心,前次所提那‘四百两’之事,本王铭记在心,定会筹措妥当,及时送至府上,绝不拖延。”
她故意在此刻提及欠款,既是转移周围人对于她过分关心宋鹤眠的注意力(显得像是因债务而不得不稍加关照),也是向宋太尉隐晦地传递一个信号——她记得承诺,并且有意维持与宋府(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往来,而非纠缠于他的儿子。
宋太尉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此刻的应对,但并未多言,只是再次拱手:“殿下有心了。臣,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示意家仆带上宋鹤眠和小白,转身便走,步履沉稳迅速,很快便带着人消失在尚未完全平复的祭祀现场外围。
皇甫玉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凌霜无声地靠近,低声道:“殿下,宋公子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嗯。” 皇甫玉低低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面向依旧肃杀凝重的祭坛中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面对——母皇的震怒,刺客的来历,以及今日她这番冲动之举,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无论如何,她救下了他。这就够了。
“殿下,陛下请你去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