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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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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敛雾的手心烫得惊人,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嵌进骨头里。皎黯被他拽着往地下室门口冲,耳朵里还回荡着磁带里姐姐最后的叹息,以及那道疯狂跳动的倒计时——18:02:59。
走廊两侧的锦旗在奔跑的风里哗哗作响,“优秀教职工”的绿锈金字像活过来似的,扭曲成一张张哭丧的脸。跑到铁门边时,皎黯突然瞥见门楣上刻着行极小的字,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深浅不一:“影随光动,光灭影消”。
“等等!”她猛地拽住鹿敛雾,弯腰捡起地上的黄褐色丝带。丝带刚碰到指尖,上面绽放的菡萏花就簌簌掉了几片花瓣,露出底下一行更细的字:“音韵国的羽毛,能辨真假影”。
鹿敛雾脖子上的黄色羽毛吊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他“嘶”了一声,下意识想把吊饰扯下来,却被皎黯按住了手。
“别摘!”她盯着那片羽毛,羽毛根部的铜牌上,“黯”字正在发烫,边缘泛出淡淡的金光,“它在提醒我们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铁盒里的磁带碎片拼合后,再次开始转动的声音。这次飘出来的不是童声,也不是尖叫,而是段极其熟悉的旋律——是鹿敛雾总在黄昏时吹的那支口琴曲,调子温柔得像浸在水里的月光。
可此刻由磁带播放出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每个音符都像裹着冰碴,刮得人耳膜生疼。
鹿敛雾的脸色瞬间惨白,湛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慌乱:“这不是……我没教过任何人这支曲子。”
“是你八岁那年,我哼给你听的。”皎黯的记忆像被撬开了道缝,碎片里有个金色短发的小男孩,坐在旋转木马的木马上,仰着头看她,手里攥着片刚捡的黄羽毛,“你说要把这支曲子记下来,等我忘了的时候,就吹给我听。”
她突然想起姐姐刚才的话——“给他起名叫敛雾”。原来不是姐姐起的,是她自己。那年在音韵国的雾林里,他被雾气困住哭鼻子,她摸着他的头说:“以后你就叫敛雾吧,能把所有雾气都收起来的意思。”
羽毛吊饰震颤得更厉害了,突然从鹿敛雾脖子上挣脱出来,像片活过来的叶子,朝着地下室深处飞去。
“跟上它!”皎黯拉着他追过去。羽毛飞得极快,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钻进了道不起眼的侧门。门后是间更小的储藏室,堆满了落满灰尘的人体骨骼模型,墙角的铁架上摆着排玻璃罐,里面泡着些看不清形状的东西,福尔马林的味道混着檀香,呛得人睁不开眼。
羽毛停在最里面的玻璃罐上。罐子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实验体73号”,罐子里泡着的,是半枚玉佩,和单简手里那半枚一模一样,只是这半枚的缺口处,刻着个极小的“黯”字。
“这是……”鹿敛雾的声音发颤,“我在钟楼废墟里找到的那半枚,怎么会在这里?”
皎黯突然想起单简第一次出现时,手里的玉佩正在发烫。原来不是单简有另一半,是她自己早就拥有完整的玉佩,只是被人分成了两半,一半藏在钟楼,一半泡在这里。
磁带的旋律突然变了调,变得急促而尖锐,像是在警告。储藏室的门“砰”地一声自己关上了,窗外的双月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的影子里,那团墨色雾气蠕动得越来越快,渐渐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形。
“它要出来了。”皎黯握紧那把从菡萏花里掉出来的银色钥匙,钥匙柄上的“黯”字烫得惊人,“我的黑暗面。”
鹿敛雾突然挡在她身前,从口袋里掏出支口琴——不是单简那支刻着“瑞雪”的,这支口琴通体漆黑,琴身上刻着片羽毛,“这是父亲留给我的,说能净化暗影。”
他深吸一口气,将口琴凑到唇边,吹的还是那支熟悉的旋律。可这次,音符里像是裹着阳光,照得玻璃罐里的福尔马林泛起金色的涟漪,地上的墨色人影猛地后退了半步,发出声刺耳的嘶吼。
“有用!”皎黯眼睛一亮,却见鹿敛雾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溢出丝血痕。他的手在发抖,口琴的调子开始不稳,像是在强行支撑着什么。
“别吹了!”她想去抢口琴,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湛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忘了吗?我说过要保护你。”
记忆再次翻涌——音韵国的祭祀大典上,他穿着小小的王子礼服,举着把玩具剑,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说她“不祥”的长老们喊:“谁敢动她,我就用剑戳他!”
那时他才六岁,连剑都握不稳。
磁带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接着响起单简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鹿敛雾,你以为凭支破口琴就能违抗长老的命令?”
储藏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单简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支银色口琴,琴身上的“瑞雪”二字在双月光芒下闪着诡异的光。他身后跟着年瑞雪,女孩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嘴角挂着抹极淡的黑雾,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
“瑞雪!”皎黯心头一紧,“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年瑞雪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手腕上的丝带突然延长,朝着鹿敛雾缠过去。丝带泛着灰黑色,显然吸收了太多黑雾,已经开始失控。
“小心!”皎黯拽着鹿敛雾躲开,丝带擦着他的胳膊过去,缠住了旁边的骨骼模型,模型瞬间被黑雾侵蚀,化为一滩黑色的黏液。
单简吹了声口哨,银色口琴里飘出段低沉的旋律,地上的墨色人影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朝着皎黯猛扑过来。
“用钥匙!”鹿敛雾突然喊道,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滴在黑色口琴上,琴身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钥匙能打开光之力的封印!”
皎黯这才想起手里的银色钥匙。她没时间犹豫,将钥匙狠狠插进自己掌心——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印记,是八岁那年被姐姐的丝带烫伤的,形状刚好和钥匙柄吻合。
“嗤”的一声,钥匙没入掌心,剧痛传来的同时,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她的瞳孔里泛起金色的光,地上的墨色人影发出声凄厉的惨叫,竟开始一点点消散。
“不可能!”单简的脸色变了,他加快了吹奏的速度,口琴旋律变得尖锐刺耳,“你的光之力还没完全觉醒!”
“她不需要完全觉醒。”年瑞雪突然开口,声音依旧软软的,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坚定。她猛地扯断自己手腕上的丝带,丝带落地的瞬间,黑雾尽数消散,露出底下雪白的皮肤,“因为我没按长老的要求,吸收她的光,而是在帮她养着。”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打开来,里面是撮金色的粉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这是你每次失控时溢出来的光之力,我都收着呢。”
单简的口琴突然卡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年瑞雪:“你敢背叛长老?”
“我只答应过皎沏柠,要保护好她。”年瑞雪笑了笑,眼角却滑下泪来,“当年若不是她把我从暗影沼泽里拉出来,我早就成了黑雾的养料。”
磁带又开始转动了,这次飘出来的,是段极其轻柔的哼唱,是皎沏柠的声音,在唱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羽毛轻,钥匙亮,双月之下影成双……”
随着歌声,皎黯掌心的钥匙开始发烫,她突然明白了最后一句歌词的意思。她看向鹿敛雾,男孩正用口琴回应着姐姐的哼唱,金色的光芒从口琴里溢出,与她掌心的光交织在一起。
地上的墨色人影彻底消散了,可窗外的黑影却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那个已经能看清模样——是个穿着长老服饰的老者,手里握着根镶嵌着黑色宝石的权杖,权杖顶端的宝石里,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
倒计时还在跳动:17:59:32。
鹿敛雾突然指着玻璃罐里的半枚玉佩:“把玉佩合起来!完整的菡萏玉佩能打开通往光域的门!”
皎黯刚要去拿玻璃罐,却发现罐子上的标签在融化,“实验体73号”几个字渐渐变成了另一个名字——“皎沏柠”。
玻璃罐里泡着的,哪里是什么玉佩,分明是半枚灵魂碎片,碎片上的纹路,和姐姐脚踝的褐色光环一模一样。
原来姐姐说的“用你的光,照我的影”,不是让她去找影子,而是要她……
磁带的歌声突然拔高,姐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黯黯,快!他们要打碎封印了!”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老者的权杖顶端,黑色宝石突然迸射出刺眼的光
钥匙插进磁带轴的瞬间,钟楼顶层响起金属摩擦的尖啸。磁带断裂处的断面突然冒出金色的火花,像被点燃的引线,沿着胶带迅速蔓延,将空中跳动的黑色音符尽数点燃。
“滋啦——”
音符燃烧的声音里,年瑞雪蜷缩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她脚踝处碎裂的褐色光环粉末重新凝聚,像被无形的手捏合,渐渐拼出半朵菡萏的形状。碧绿色的眸子颤了颤,睫毛上沾着的黑雾被音符的火光烧成灰烬。
“瑞雪!”单简的口琴旋律猛地拔高,《蒲公英》的调子突然转成急促的变奏,像是在给她传递某种信号。他手腕上被黑雾灼伤的痕迹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血管里流淌着微光,和瑞雪光环的颜色如出一辙。
皎黯这才发现,单简的耳垂上戴着个极小的银色耳钉,形状是半片羽毛——和鹿敛雾吊饰上的羽毛能拼合成完整的一片。
“你们……”她刚要开口,就被黑暗皎黯的声音打断。
“别分心!”黑暗皎黯的羽翼在黑袍人法杖的撞击下剧烈震颤,金色符咒像被打碎的玻璃,一片片往下掉,“看影子!”
双月交汇的光芒此刻正悬在钟楼正上方,将所有影子钉在地面上。长老们的影子里,那些黑色触手已经钻进地砖的缝隙,地砖下传来沉闷的蠕动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在苏醒。而在触手的根部,隐约能看到团模糊的人形,被根须紧紧缠绕,发出细若蚊蝇的呜咽。
“那是……”鹿敛雾突然捂住嘴,湛蓝色的眸子里充满惊恐,“是音韵国的人!我父王的侍卫!他们说去寻找失踪的公主,再也没回来……”
他脖子上的黄色羽毛吊饰突然竖直,尖端指向地面,羽毛根部的铜牌“黯”字烫得惊人,竟在地面投射出个微型的光阵。光阵里,无数细小的金色线条正在游动,顺着地砖缝隙往下延伸,像在绘制一张看不见的网。
“羽毛在定位。”皎黯体内的三首歌谣旋律突然共振,掌心的钥匙开始发烫,“它在找根须的源头!”
“溯洄启动了!”黑暗皎黯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羽翼突然展开到极致,将黑袍人暂时逼退,“快!跟着光阵的线条走!”
磁带轴里的金色火花已经蔓延到轴芯,整盘磁带开始旋转,转出来的不再是胶带,而是道扭曲的光带,像条发光的隧道,悬在钟楼顶层中央。光带里闪过无数画面——有姐姐小时候给她编麻花辫的样子,有鹿敛雾在雾林里哭鼻子的侧脸,有单简偷偷把瑞雪弟弟送上马车的背影,还有长老们戴着兜帽,将一个个挣扎的人影埋进地底的场景。
“这些是被根须吸收的记忆!”皎黯盯着光带里的画面,心脏像被攥住,“他们在用活人喂养菡萏的根须!”
画面最后定格在片漆黑的空间里,里面漂浮着无数透明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困着个沉睡的人。而在最中央的泡泡里,坐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眉眼和皎黯有七分相似,只是头发是银白色的,正对着虚空轻声哼唱——是第三首歌谣完整的版本。
“那是……音韵国的长公主!”鹿敛雾突然喊道,“传说她拥有能净化一切暗影的歌声,十年前突然失踪了!”
磁带的旋转突然加速,光带猛地收缩,像条抽紧的绳索,将地面上的光阵瞬间拉大。地砖在光阵的扩张下发出“咔嚓”的脆响,裂开道道缝隙,黑色的根须从缝隙里疯狂钻出,朝着众人缠来。
“它怕了!”黑暗皎黯的羽翼扫过根须,黑色的羽毛与根须接触的地方冒出白烟,“溯洄能唤醒被吞噬的意识,根须会失去养料!”
单简突然吹起了口琴,这次的旋律不再是《蒲公英》,而是首雄浑的曲子,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随着旋律,他怀里掉出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守”字,背面是张微缩的地图,标注着钟楼底下的秘密通道。
“瑞雪早就画好了逃生路线!”单简一边吹奏一边冲向年瑞雪,口琴的旋律形成道金色的屏障,挡住了袭来的根须,“她知道自己会被当成污染源!”
年瑞雪的眼睛彻底睁开了,天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光带里的画面。她抬起手,后腰的蝴蝶结忽然延伸,缠住了最近的一根根须。丝带接触到根须的瞬间,上面绣着的菡萏花瓣突然逆向合拢,将根须上的黑色汁液尽数吸走,花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
“快带她走!”瑞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丝带撑不了多久……根须的源头在钟楼地基下的祭坛,那里有……”
她的话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嘴角溢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鲜红的血。褐色丝带“啪”地断了,吸满黑色汁液的部分迅速腐烂,化作粉末。
“瑞雪!”单简的口琴旋律乱了,金色屏障出现一道缺口,几根根须趁机钻了进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别管我!”瑞雪突然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根须缠住,往地砖的裂缝里拖去。她看着皎黯,碧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第三首歌谣的最后一句,藏在……”
她的声音被根须吞没了。裂缝迅速合拢,只留下几片枯黄的丝带碎片,在光带的照耀下缓缓飘落。
“瑞雪!”皎黯体内的光之力突然暴涨,与黑暗皎黯的力量彻底融合。巨大的黑色羽翼上燃起金色的火焰,每片羽毛都像把燃烧的刀,砍向袭来的根须。
“跟着光阵!”她抓住鹿敛雾的手,又拽起被根须缠住的单简,“去祭坛!”
光带旋转产生的吸引力越来越强,将三人往钟楼顶层的破洞处拉去。破洞下方,是条漆黑的通道,正是单简木牌上标注的秘密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和姐姐符咒相似的符号,只是这些符号正在发光,像一路指引的路灯。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他们会往地下逃,愣了片刻才追上来。为首的长老举起法杖,杖尖的菡萏花突然爆开,无数黑色的种子射向通道入口,落地后立刻生根发芽,长成带刺的藤蔓,挡住了去路。
“我来断后!”黑暗皎黯突然从羽翼上扯下一片燃烧的羽毛,捏在手里转身冲向藤蔓,“你们去找源头!记住,被根须吞噬的意识能帮我们……”
她的声音被藤蔓的爆裂声淹没。黑色的羽毛与藤蔓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通道入口暂时封住。
皎黯拽着鹿敛雾和单简跳进通道,下落的瞬间,她看见光带里的画面变了——黑暗皎黯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却对着她的方向露出个释然的笑,像在说“这次换我保护你”。
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墙壁上的符号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前方岔路口的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行字,是用鲜血写的:
“菡萏的花,开在牺牲者的骨头上。”
鹿敛雾的羽毛吊饰突然指向左边的岔路,铜牌上的“黯”字开始闪烁,像是在倒计时。单简的口琴不知何时又开始吹奏,旋律变得异常低沉,像是在与地底深处某种东西呼应。
而皎黯掌心的钥匙,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移动,钥匙柄的“黯”字烫得像团火,在她的皮肤上烙下越来越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