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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眸光深处,情丝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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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她努力保持专注,却很快便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息。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似乎有所缓和,肌肉不再那么紧绷,然而,一种更难以言表的专注“注视感”却悄然将她笼罩。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更为深沉而缓慢,仿佛在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
顾月凝忍不住微微抬起眼帘,想要探究这股异样的来源。
这一抬眸,便直直地撞入了白沐峥的目光中。
他并未如往常般在她望来时迅速移开目光,而是依旧保持着微微侧头的姿势,目光沉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不再似以往的冰冷、克制或恭顺,而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其中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却令她心悸的复杂情绪——有未消的痛楚,有猝然的柔软,有近乎贪婪的专注,更有……一种深埋且几欲破土而出的炽热情感。
他就这般凝视着她,仿佛失了神,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忘却了身份的束缚,忘却了心中的仇恨,眼中唯有她的倩影,那般清晰,那般深刻。
顾月凝的心蓦地一跳,好似被那目光灼了一下,瞬间感到一阵酥麻。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直白且不加掩饰的眼神,仿若要将她吞噬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握着棉纱的手蓦地停滞,动作定格在半空中,刹那间竟茫然于接下来的动作,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目交汇,空气仿佛瞬间凝结,周围的温度也随之升高。空气中氤氲的药酒气息似也染上了暧昧的色彩,缱绻在两人不足一尺的间距里,令人心神荡漾。
还是白沐峥先回过神来。
宛如陡然从一场幻梦中惊醒,他眼眸中所有的复杂情绪如退潮般迅疾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慌乱的惊惶。他猛地转回头,重新背对着她,脊背瞬间重新绷紧,甚至比刚才更加僵硬,仿佛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波动。
“二小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促,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属下……自己来就好。”
顾月凝亦回过神来,脸颊“轰”地蹿起一片酡红,仿佛被火烧一般。她慌急地将手中的药酒与棉纱塞入他手中,仿若触到炽热之物,迅即退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
“好……好,那你自己处理一下。”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飘忽,心跳如擂鼓般剧烈,方才他那个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沐峥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无奈。
顾月凝移步至窗边,佯装眺望窗外的景致,背对着他,竭力平复紊乱的呼吸与心跳。她能听到身后传来他窸窸窣窣、略显笨拙地给自己上药的声音,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房间再度陷入静谧,然而此次的静谧,与往昔任何一次皆不相同。其中杂糅着太多刚崭露却又迅即隐匿的情感,似暗流在冰面下汹涌地冲撞着,令人难以平静。
方才那须臾的对视,那刹那的失神,宛如一颗掷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难以平复。有些东西,一旦被看见,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了,它们悄然在心底生根发芽,等待着某个时刻破土而出。
房间里仅余棉纱摩挲肌肤的细微触感与药瓶轻置桌面时发出的轻微喟响,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清晰。顾月凝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虽然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但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白沐峥那失神且饱含复杂炽热情感的目光,屡屡在她眼前浮现,如同挥之不去的幽灵,扰得她心乱如麻,思绪纷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热犹存,甚至耳根亦是滚烫异常。这种热度并非因为气恼,而是一种混杂着羞赧、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欣喜的陌生情愫。她不禁在心中暗自揣测,他那样的眼神,是否意味着,他待她,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那些深夜的促膝长谈,那些诗词唱和的默契,那些无声无息的守护,难道并非全然是职责所在,而是另有深意?
而此刻坐在她身后的白沐峥,内心更是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起伏。他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悔不已,那刹那的疏失,几近使他苦心筑起的心防毁于一旦。顾千山那警告的话语如同冰锥般,瞬间刺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怎么能……怎么敢对她流露出那样的神情?这样的情感,是他万万不该有的。
他迅疾且机械地料理好背上的伤患,将药瓶拧紧,小心翼翼地置回药箱。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刻意,仿佛在掩饰内心的慌乱。背部的瘀伤传来清晰的痛感,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穿上短褂,系好盘扣,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缓,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翻腾的情绪,让自己恢复冷静。
“二小姐,”他站起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低沉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板的疏离,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药已经上好了。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
顾月凝闻言转过身,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已然穿戴齐整,垂首静立于原地,仿若方才那失控的刹那从未降临。若非他额角因强忍着痛楚而沁出的一掬细密汗珠,以及空气中尚未消散殆尽的药酒气息,她险些便要认定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望着他这副急于划清界限的模样,顾月凝心中方才涌起的那一缕隐秘欣喜,刹那间被一抹微妙的失落与烦闷所替代。他总是如此,在她以为稍稍靠近之时,便又迅疾地退回那冰冷的躯壳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绝开来。
“嗯。”她轻淡地应了一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来同样平静无澜,不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下去吧。今晚……无需在门外守侍了,回去好生歇息。”
这并非出于体恤之举,更似一场赌气式的驱离。既然他欲躲避,她便予他空间,不再强求。或许,这样对彼此都好。
白沐峥身形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旋即躬身道:“是,谢二小姐。”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转过身去,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门口,拉开房门,侧身而出,而后轻轻阖上。整个过程,他未曾再瞥她一眼,仿佛刻意在避免任何可能的情感交流。
门扉阖拢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晰,仿佛一声叹息,划破了夜的宁静。
顾月凝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若仍能感触到他残留的气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陌生交织的感觉。她缓缓行至他方才坐过的椅子畔,手指不经意地抚过椅背,其上似还留存着他躯体的余温,那温热透过指尖,直抵心扉。
而门外的白沐峥,在门扉阖上的刹那,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弛下来,他倚着冰凉的墙壁,闭上双眸,深深地、压抑地吸了一口气。背部的痛楚阵阵袭来,警示着他现实的冷峻与无情。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近在咫尺、带着心疼与专注的容颜,但那影像却如烙印般难以抹去。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在心底模糊,便再难清晰。而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深渊,任何一丝不该有的妄念,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理智告诉他,必须保持距离,不能让情感失控。
今夜,注定无眠。一门之隔,两颗心,在各自的囚笼里,品尝着同一份无法言说,也无法靠近的悸动与煎熬。那短暂交汇的目光,如同暗夜里划过的流星,绚烂一瞬,却照亮了前路更多的迷茫与荆棘。他们各自在心中默默承受着这份情感的重量,却无法言说,也无法跨越那道无形的鸿沟。
房门缓缓关上之后,顾月凝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直到窗外最后一缕微弱的天光被渐浓的夜幕无声无息地吞噬,整个房间里只剩下那盏台灯散发出昏黄如薄纱般的光晕,映照出她孤独的身影。
她缓缓地移动脚步,走到他刚才坐过的椅子旁边,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掠过那光洁细腻的木质扶手,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躯体留下的温热,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混合了药酒与他自身清冽气息的味道。这股味道让她心烦意乱,却又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气息铭记于心。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的那一幕——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那挺拔而坚定的背影;他因强忍疼痛而紧蹙的眉头,透露出无声的坚毅;还有,当他转过头来时,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她整个吸摄进去的眼神。那眼神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她不敢细想,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去回味,去探寻。
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他分明是在意她的,为何总要摆出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道仅仅因为她是顾家的女儿吗?可那些饱含深情的诗句,他背上的伤痕,又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她的错觉吗?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他曾握过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毛笔。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温暖而真实。她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想要写点什么,却发现心乱如麻,思绪纷飞,一个字也落不下去。最终,她只是蘸了墨,在纸上下意识地、反复地写着两个字——“沐峥”。墨迹淋漓,如同她此刻理不清的心绪,交织成一片混沌。
而一门之隔的外面,白沐峥也并未如她所吩咐的那样回去休息。
他确实离开了她的房门口,却并未走远,只是退到了回廊拐角的阴影处。那里是一个既能隐隐留意到她房门动静,又难以被她发现的隐蔽所在。他背倚着冰冷的墙壁,那坚硬的触感令他背部的伤痛愈发真切,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
这剧烈的疼痛反倒让他感到一种清醒,仿佛是一种必要的惩戒,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闭上双眼,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然而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她为他上药时的情景。她低垂的眼睫,微蹙的秀眉,轻柔而细致的指尖,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带着兰芷幽香的呼吸……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自拔。他猛地睁开双眸,深吸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试图驱散那扰人心神的幻景。
“就是想要报仇……也得吃饱了,好好活着,才有机会啊!”她昔日带着哭音的话语,此刻却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报仇……他何尝不想?可是,父亲惨死,家业崩塌,母亲和兄长的生计维艰,这一切都如同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而顾千山的威胁,更是悬在他和家人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可能落下。
他不能,也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对她萌生任何越界的情思,皆是致命的奢念,是会将他和他的家族推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愚行。
可是……心,要如何控制?
那份因她匿名购得母亲绣品而涌起的感激与震动,因她读懂他诗中隐晦情思而生的知音之感,因她憨拙却诚挚的关怀而滋生的暖意,还有方才那不顾一切护她的本能……凡此种种,早就在他心底汇聚成一股难以掌控的洪流,汹涌澎湃,无法遏制。
他痛苦地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一边是家族的血海深仇与现实的残酷威胁,另一边,却是他冰冷生命里唯一的一缕暖色,是他难以抗拒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