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秀七岁半》复幽幽

91、别忙这些了，先睡吧。

　　烛火在静室案头轻轻摇曳，将窗棂上缠枝莲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青砖地上，如同水墨画中游走的笔触。
　　谢采半靠在铺着蜀锦软垫的榻边，指尖还捏着那只描银白瓷瓶 —— 瓶底残留着少许淡金色药渣，是焚心解药的痕迹。胸口那股灼烧般的剧痛已渐渐消退，只余下一丝微凉的余韵，顺着经脉缓缓游走，连颈间那道淡红的毒痕，都似被温水浸过般，颜色浅了些许。
　　门帘“吱呀”一声被轻掀，带进一缕裹挟着漠北风沙的凉意。姬别情踩着细碎的脚步声进来，红衣劲装的下摆还沾着西厢院角的沙棘叶，肩头落着星点未拍尽的细尘，显然是一路疾行而归。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在谢采身上，未及走近，便开口问道：“解药吃了吗？”
　　语气里带着刻意压下的急切，尾音却泄露了底细——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攥紧了衣摆一角，像是怕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
　　谢采抬眸，见他鬓边发丝沾着细沙，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疲惫，便缓缓点头，将瓷瓶放在案上，声音比午后清亮了些：“吃了。刚服下半个时辰，胸口的灼痛就退了大半，薛大夫说的没错，这冰魄花熬的药，确实对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姬别情红衣上磨破边角的布料 —— 那是对方为找冰魄花，在西域雪山奔波两天留下的痕迹，喉间动了动，终究没说 “辛苦” 二字，只道，“墨长风的傀儡还需盯紧，今日子时白非人带影卫去盐矿谷，你若身子乏，便多睡会儿，不必跟着。”
　　“哪能少了我。” 姬别情攥住谢采递来的暖玉髓琉璃盏，指尖触到玉髓的温润，眼底的疲惫淡了些，“傀儡的破绽只有我见过，子时跟着去才能放心。倒是你，”他声音沉了沉，“刚解了焚心毒，气血未平，就留在静室好生养着，别硬撑。”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林嬷嬷的脚步声，伴着青瓷碗碟细微的碰撞声：“会长，姬先生，晚膳备好了。”
　　门被轻轻推开，林嬷嬷端着食盒进来，将几样小菜摆在案上 —— 当归乳香汤冒着热气带药香，碟中桂花糕撒着细白糖霜，还有碟凉拌漠北沙葱 —— 拌了蒜泥香醋，清爽解腻；旁侧红枣饭暖乎裹枣香。“知道姬先生刚回，特意多蒸了红枣饭补气血，” 林嬷嬷笑着叮嘱，“汤趁热喝能温经脉，沙葱解腻开胃，别放凉了。” 说罢，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门扇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烛光暖融融地笼罩着案几，饭菜的热气与香气交织弥漫。姬别情先盛了一小碗当归汤，小心避开烫手的碗沿，递到谢采面前：“先喝这个，暖一暖经脉。”见谢采接过，又执起竹筷，为他夹了一箸凉拌沙葱：“林嬷嬷拌的沙葱最是爽口，比西域的腌菜清鲜，你尝尝，压一压喉间的药味。”
　　谢采依言尝了一口，沙葱脆嫩，香醋的微酸与蒜泥的辛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喉中残留的药苦，连胸口的滞闷之感都随之消散几分。抬眼时，却见姬别情只顾着为他布菜，自己碗里的饭几乎未动，便也拿起筷子，将红枣饭拨了些到他碗中：“你也多吃些，夜里还要去盐矿谷，需得攒些力气。”
　　二人不再多言，只伴着烛芯偶尔迸发的噼啪轻响，安静用饭。其间谢采刚瞥向那碟沙葱，姬别情便已将醋碟推近；姬别情低头喝汤时，谢采又不动声色地将烛台挪了挪，让光亮更暖地笼罩住他的一方桌面。这些细微的举动，无需言语，却比任何关切之词更显熨帖。
　　晚膳撤下时，烛火已燃过大半，蜡泪堆叠如小山。姬别情倚在榻边，眼底的青影在跳动的光线下愈发明显，接连两个哈欠再也抑制不住，却仍强撑着要去收拾案上的药瓶碗盏。谢采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声音放得极缓：“别忙这些了，先睡吧。你这几日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姬别情这次没再坚持，点了点头，起身解下腰间的佩剑，轻轻放在案旁的剑架上。他走到床榻内侧，掀起那床软厚的蜀锦被躺了进去，褪下的红衣劲装叠放在榻边矮凳上，只余一件素白中衣。动作间，隐约可见腰侧一道淡白的旧疤——是之前与十八骑打斗时留下的，疤痕边缘还泛着点浅粉，显然是新愈合没多久。身子刚沾到枕褥，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眼睫迅速垂落，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显然是累极了。
　　谢采吹熄了案头明亮的烛火，只留床头一盏小羊皮灯，晕开一圈昏黄柔和的光晕，刚好笼住床榻。他在外侧躺下，细致地掖好被角，小心避开姬别情的腰腹旧伤，又将对方散在枕上的几缕墨发轻轻拢到耳后。窗外，夜风掠过老槐，枝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与室内两人清浅的呼吸交织，成为这漠北静夜里唯一的声响。
　　谢采仰面望着帐顶朦胧的青纱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繁复的刺绣。身旁传来姬别情身上熟悉的冷梅熏香，混着淡淡的药草气息，以及那人平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丝丝传来。几日来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侧过头，借着朦胧的灯光，凝视着姬别情沉睡的侧脸——平日锋利的眉宇此刻全然舒展，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温顺与安宁。
　　良久，谢采也缓缓阖上双眼。静室之内，药香、饭食的余温、玉髓的暖意与身旁之人的气息交织融合，将漠北秋夜的肃寒牢牢隔绝于窗外。两道身影并卧于榻上，里侧的人深眠无忧，外侧的人静守护佑，同覆一床锦被，在这烽火暂歇的边城之夜，偷得浮生半刻的温暖与安宁。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床头那盏小灯，依旧忠诚地散发着暖光，守护着这一方天地间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