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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你们在干什么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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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青川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神瞬间由疲惫转为鹰隼般的锐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侧耳倾听 —— 连风声都似停了,只等着那声音再响一次。
海瀚的反应同样迅速,他几乎是无声地从椅子上弹起,一个箭步闪到窗边,指尖抵开一条细缝,锐利的目光扫过外面沉沉的夜色 —— 月光刚爬上院墙,淡得像层纱,将漠北的沙映得泛白,黑影在月色里蹿过院墙时,带起的风都裹了点凉意。
“是只野猫,” 海瀚松了口气,合上窗缝,转身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没事,虚惊一场。继续说。”
被打断的凝重气氛再次凝聚,甚至比之前更加紧绷,连烛火都跳得比刚才急了。池青川看着海瀚执拗的眼神,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吐出那几个字,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在客房里荡开,带着不容置疑的重:“谢采是秀秀的父亲。”
“不可能!” 海瀚想也不想便脱口否定,他甚至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荒谬感,“池青川,你编谎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一个多月前风蚀谷那个沙尘弥漫的清晨 ——当时陈徽和白非人带着手下突然发难,将他和叶秀秀围困在一处残破的风蚀岩下。
对方人多势众,兵器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疼。叶秀秀那时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就在陈徽狞笑着逼近,眼看就要动手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小丫头,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踏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爹爹是谢采!鬼山会的谢采!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爹爹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声音带着孩童的尖利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在空旷的谷地里回荡。陈徽等人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头唬得一愣,动作迟疑了片刻。正是这片刻的迟疑,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后来脱险后,海瀚还曾半是责备半是后怕地问过叶秀秀,怎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小丫头当时绞着手指,眼神躲闪,小声嘟囔:“大哥哥,我…… 我那是吓坏了,胡乱说的,就想吓唬吓唬他们……” 此事后来也证实了确是秀秀情急之下的谎言,用来骗陈徽他们的,现在想起时,海瀚都觉得那是孩子急中生智的可爱。
这段清晰的回忆让海瀚更加确信池青川在胡诌。“秀秀要真是会长的女儿,会长能让她跟着我在外面风餐露宿、出生入死?她能连自己爹是谁都要靠编?” 海瀚的语气带着嘲讽,更带着对池青川试图用这种荒谬借口搪塞他的不满,指尖都因生气而有些发颤。
池青川面对海瀚连珠炮似的质疑,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连烛火都似映得这笑更沉了。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力量,像傍晚的风沙压下来:“她没有撒谎…… 至少,在那个当下,她说出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
海瀚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呼吸都似停了。
池青川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泥沼,连傍晚的烛火都似照不进他眼底:“正因为她是谢采的女儿,我才必须把她带在身边,远离鬼山会,远离谢采…… 也正因为她是他的女儿,那块月牙石,才绝不能留在她身上 —— 那石头是谢采当年给她的,里面藏着的,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海瀚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案角的木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木头的细屑都嵌进了指甲缝。“会长是秀秀的父亲?” 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眼前不断闪过秀秀平日的模样 —— 那个会抱着沙棘苗问他 “能不能种出甜果子”、会把写歪的 “平安” 二字塞给他当礼物的小丫头,怎么会是谢采的女儿?那个冷硬如冰、连笑都带着算计的鬼山会首领,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孩子?
“你在骗我。” 海瀚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池青川,“秀秀怕会长怕得要命,上次送字帖都要我在门外等着,路过会长的书房都要绕着走;会长对她虽算温和,却从来没露过半分父女间的亲近,一句关心的话没多说过。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我绝不会信!”
“证据?” 池青川自嘲地笑了笑,左手下意识按在仍在渗血的纱布上,疼得眉峰微蹙,连呼吸都带了点疼,“当年谢采重伤假死,秀秀母亲忧思成疾,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扬州的远亲。若不是我当年在伊吾城偶遇,认出她颈间的月牙石 —— 她早被人掳走了!那月牙石,是谢采当年亲手给她戴上的,后来我怕出事,把它扔了,没成想…… 没成想石头又送回了秀秀身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海瀚突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案几时,带得烛火晃了晃,碗里的剩汤溅在青砖上,晕开的深色痕迹在暮色里格外扎眼。“我要去找会长问清楚!” 他语气决绝,脚步已经迈向门口 —— 秀秀是他护着的孩子,绝不能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谢采的阴谋里,更不能让那块月牙石成为祸端。
“你疯了!” 池青川猛地伸手,右手死死拽住海瀚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映在他手上,连青筋都隐约可见。他左手还缠着纱布,稍一用力就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发颤:“谢采现在重伤未愈,你这时候去问,只会打草惊蛇!再说,他要是想认秀秀,早就认了,何必等到现在?”
海瀚没料到他会突然阻拦,且用的是力气更足的右手,力道比预想中沉得多。他本就因震惊而心神不宁,此刻重心一失,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踉跄了半步。池青川拽着他袖口的手没松,反而因惯性往前带了带,可他忘了自己左腿因之前闯蚀骨潭时被毒水溅到,还留着些微麻痹感,脚下一个不稳,竟带着海瀚一起向后倒去。
“咚” 的一声轻响,两人双双摔在榻边的软毯上,池青川后背先触到的是软软的毯子,而海瀚则因惯性,整个人压在了池青川身上,玄色衣袍的下摆覆在池青川的腿上,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呼吸交缠间,满是骨汤的余温和药味。
“你…… 先起来!压到我手了!” 池青川咬牙低吼,右手推着海瀚的肩膀,却因左手剧痛使不上全力,只能任由对方撑在自己身侧,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疼出来的颤音。
海瀚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想要撑起身子,却因池青川腰间的锦被缠了衣角,他的动作顿了顿。两人维持着尴尬的姿势,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僵硬,连烛火都似在忌惮这诡异的氛围,跳动得格外谨慎,连灯花都不敢爆开。
与此同时,西厢的石板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 “哒哒” 声,带着孩子的雀跃。叶秀秀提着粉色布裙的下摆,小靴子上还沾着花圃的泥土 —— 手里攥着半根没吃完的糖葫芦竹签,糖衣在烛火的光里泛着亮,一路小跑去找林嬷嬷。
“林嬷嬷!林嬷嬷!” 她冲进厨房时,林嬷嬷正收拾着灶台,手里还拿着擦碗布,灶台上的砂锅留着炖汤的暖。叶秀秀扑到嬷嬷身边,大眼睛眨呀眨的,小脸被厨房的暖烘得红扑扑的:“我刚才去喂灰雀啦!它们今天吃了好多粟米呢!对了嬷嬷,大哥哥呢?我回房间没看见他,池哥哥还在吗?”
林嬷嬷放下擦碗布,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草屑,语气温和:“海首领应该在客房呢,池殿主也在那儿养伤。去找他们时慢着点,别摔着,客房里点了烛火,好找得很。”
“真的呀!” 叶秀秀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就往外跑,连林嬷嬷 “慢点跑” 的叮嘱都没听完,小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哒哒” 声跑得更急了。她踩着小碎步冲到客房门口,没敲门就轻轻推开一条缝 —— 客房里的烛火从门缝漏出来,映得她小脸上的好奇更明了些。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停下脚步,小嘴巴微微张开,好奇地眨了眨眼。只见海瀚正压在池青川身上,池青川皱着眉头,好像很疼的样子,两人靠得特别近,连衣料都贴在一起,海瀚的手还撑在池青川身边,姿势怪极了,像之前在院角看到的两只缠在一起的小猫。
“大哥哥,池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呀?” 叶秀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两人的姿势奇怪,便推开门跑进去,几步上前,歪着小脑袋追问,“是不是池哥哥又不舒服了?大哥哥在帮他揉伤口吗?我刚才喂灰雀的时候,看见林嬷嬷在熬沙棘膏,说是能止疼,我帮你去拿好不好?”
海瀚听到声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撑起身子 —— 动作太快,扯到池青川的手时,又引得池青川闷哼一声。他慌忙退到一边,玄色衣袍上还沾着点池青川衣襟的药味,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窘迫,连耳尖都被烛火映得有点红:“秀秀?你怎么来了?”
池青川揉着发疼的左手,抬头看向那个小身影 —— 烛火的光落在秀秀脸上,泛着暖,他眼底的锐利瞬间软了几分,只是语气还有些发紧,带着刚被压疼的哑:“没什么,刚才…… 他没站稳,差点摔了,我拉了他一把,没成想一起倒了。” 他刻意强调 “我拉他”,像是在解释动作的由来,又像是在掩饰刚才的狼狈,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叶秀秀。
叶秀秀跑到榻边,先凑到池青川面前,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缠着纱布的左手 —— 指尖的凉碰到纱布的暖,让池青川顿了顿 —— 声音软软的:“池哥哥,你是不是又疼了呀?我去帮你拿沙棘膏好不好?” 说着,她就要转身往外跑,却被海瀚轻轻拉住。
“别闹,你池哥哥要好好养伤,沙棘膏林嬷嬷会送过来的。” 海瀚蹲下身,揉了揉叶秀秀的头顶,目光扫过池青川,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秀秀,你刚喂完灰雀,累不累?林嬷嬷炖了沙棘羹,还温在灶上呢,我带你去吃。”
叶秀秀这才想起沙棘羹,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忘了追问两人的姿势,拉着海瀚的手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池青川挥挥手,小脸上满是雀跃:“池哥哥,你好好休息!”
客房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池青川独自靠在榻上。他想起刚才海瀚窘迫的模样,嘴角竟不自觉地勾出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漠北的僵局,似乎也因这个小丫头的出现,多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暖意。只是一想到谢采与秀秀的关系,想到那块月牙石,他眼底的轻松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烛火还在跳,傍晚的风还在吹,这场围绕着秀秀的暗局,怕是很快就要被暮色里的风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