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玄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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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安渡镇，江舟靠岸时，日头正烈。
这里的码头比水头镇喧嚣数倍。船只挤挤挨挨，帆影蔽日。远处市集的喧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隐约能听见锣鼓与叫卖声。
“总算到了。”南宫溯第一个跳下船板，她眯起眼望了望人潮涌动的长街，“这安渡镇，倒是热闹得像个蒸笼。”
季知临跟在她身后跃下，眼里闪着光：“热闹才好！有热闹的地方，才有新鲜事儿！”
秦茗扶着船栏小心走下，目光好奇地打量四周。
月灼最后踏上岸，她头戴面纱斗笠，背上两柄长剑用白布包裹隐匿，一身白衣如雪，在这喧腾码头显得格格不入。她抬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城楼轮廓，道：“低调行事。”
季知临笑道：“月灼你就放心吧！那黑影人要是敢再来，我让她好看！”
“听说万剑山庄正在城中展销仙剑，诸位想去吗？”秦茗昨日便已向船家打听清楚。
万剑山庄是楚地最大的仙门，以卓越的铸剑手艺闻名遐迩。正值集会，各地修士皆慕名而来，就算不买剑，欣赏欣赏顶尖仙剑也是好的。
季知临喜出望外：“我去我去！我正想要一把仙剑呢，这可是修仙第一步。”
南宫溯嗤笑道：“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
月灼看向季知临：“待你学会炼气后，我自会带你去仙门藏剑阁选剑，此为惯例。”
“月灼，你可能有所不知，伴云仙门这几年来山门大开，门徒人数倍增，藏剑阁恐怕早就清空了。”季知临面露难色。
“怎会如此......”月灼气息一滞。在她的印象中，伴云仙门一向招生颇为克制，如今十六年过去，竟然如此激进，实在令人生疑。
四人汇入人潮。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摇，卖奇珍异宝的、售绸缎布匹的、摆小吃摊的......琳琅满目。
越往里走，佩剑修士便越多起来，寻常百姓反倒少了。空气里浮动着金属淬火后的气息，夹杂着缕缕灵矿味。
“前面就是剑市吧。”南宫溯嗅了嗅，“这味儿，跟鬼医谷的炼药房有得一拼。”
转过一个街口，景象豁然开朗。
宽阔的广场被临时搭起的棚架占据，一列列长桌铺着墨蓝绸布，上面陈列着各式长剑。有的寒光凛冽，有的古朴沉厚，有的华丽浮夸......数百名修士穿梭其间，议论声、讨价还价声、剑刃出鞘声不绝于耳。
广场正前方，有一座三层木楼，楼门前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万剑山庄之安渡镇分号。楼前搭了高台，台上此刻正展示着几柄尤为精美的长剑，每柄剑旁都有山庄门徒守候解说。
“好大的阵仗......”季知临踮脚张望，双眼发亮。她自幼在魔窟见过不少奇兵异器，但如此纯粹以剑为主题的盛会，还是头一回见。
“你和月灼好好看好好选，我和秦茗去那边转转。”南宫溯对剑并不热衷，但她瞥见远处几个卖珍奇药材的摊位，倒是来了兴致，“小神婆，陪我去看看药。”
“好。”秦茗点头，临走前又低声对季知临道，“阿临，若遇争端，勿要硬碰，今日卦象显示以柔克刚方是上策。”
季知临充耳不闻，头也不移，全神贯注地盯着长剑看。
月灼静静扫视全场，目光在几个服饰统一的修士身上略微停顿。
那是伴云仙门的服饰，虽与她记忆中的制式略有变化，但云纹样式依旧。她看着那些门徒腰间挂着的精美玉佩和金丝香囊，眼神渐冷。昔日的伴云仙门，何曾如此浮华张扬？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气息却沉了三分。
“走走走，去看看！”季知临拽着月灼往前挤。
二人挤到高台附近。台上正在展示一柄通体湛蓝如秋水的细剑，山庄门徒正讲解其“以寒潭玄铁所铸，剑出带霜”的特性。台下围观的修士啧啧称奇，已有数人出声询价。
季知临的目光却越过那柄蓝剑，落在台侧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剑架上。
架上横着一柄长剑。剑鞘是暗红色，没有宝石镶嵌，没有雕花镂金，甚至没有剑穗。它就那么静卧着，却莫名吸引季知临的视线。
“那柄剑......”季知临喃喃，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朝那剑架走去。
走得越近，季知临越觉得心跳加快。那剑鞘上的暗红似乎在她眼中流动起来，像是有生命的血脉。她停在剑架前，犹豫一瞬，伸手握向剑柄。
触及剑柄的刹那，一股震颤顺着掌心传来。剑鞘内，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守在此剑身旁的山庄门徒见状忙上前：“这位姑娘，此剑名为‘玄英’，乃前任庄主早年游历时偶然所得的古剑残骸，亲手重铸而成。”
“残骸重铸？”
“是。据说原是某位修士的本命仙剑，但已折断，灵气濒散。前任庄主耗时三年重铸方成此剑。只是......”门徒顿了顿，“剑成之后，性子孤傲，这些年来一直未遇明主。”
介绍完毕，门徒又笑道：“此剑一口价一百两，您若喜欢可以先试试。”
听到这价格，季知临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缓缓抽出剑身。
暗红剑鞘滑开，剑刃是厚重的玄色，隐约流转着如霞的绯红，仿佛真的有云霞在剑身内涌动。剑锋并不刺眼，反而有种内敛的锋芒。
她握紧剑柄，试着灌注一丝灵力，不，是魔力。
“嗡——”
剑身颤动，绯红光芒骤亮一瞬，随即内敛。仿佛剑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正透过剑柄与她掌心相触的位置，传来清晰的喜悦。
月灼看着那剑光，眼中闪过波动：“它认你。”
季知临怔住。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伴云仙门行事，闲人退避！”
清亮又高傲的女声响起，人群如潮水分开。七八名身着月白长袍的修士大步走来，为首的是个年轻女子，下颌微抬，眼神带着露骨的居高临下。
沿途修士纷纷避让，有人低声议论：
“是伴云仙门的人......这几年越发张扬了。”
“为首那个，好像是近年颇得重用的祝桐枝......”
“听说上次品剑会上，她们就和几个小门派起过冲突，硬是仗着势大压人。”
月灼的目光落在祝桐枝脸上，右手收紧了半分。
祝桐枝径直走到高台前，目光扫过台上诸剑，最终停留在季知临手中的“玄英”上。
她瞳孔一缩，右手迅速捏了个法诀，泛起金光。金光触及玄英剑身的刹那，祝桐枝脸色骤变。
“果然......”祝桐枝收回手，眼神冷厉如冰，“是那堕魔叛徒的遗剑！”
她一步踏前，盯住那山庄门徒：“此剑从何得来？为何会在此售卖？”
门徒被她的气势所慑，结结巴巴道：“此剑、此剑是前任庄主将早年所得断剑重铸而成，来历已不可考......”
“不可考？”祝桐枝冷笑，“此剑根基分明是我伴云仙门正宗，却混杂魔气，必是那堕魔叛徒的遗物！此等邪物，你们万剑山庄竟敢公然售卖，是何居心？！”
她的声音灌注灵力，传遍半个广场。霎时间，无数道目光聚焦而来。
季知临握紧玄英剑，抬眼直视祝桐枝：“你说邪物便是邪物？剑已重铸，便是新生。它现在在我手里，便是我的剑！”
祝桐枝视线转向季知临，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腰间裁影刀上停留一瞬，讥诮更浓：“原来是个魔修。难怪......邪剑认魔主，倒是绝配。”
她不再看季知临，转向匆匆从楼内赶来的分号主事：“李主事，我伴云仙门受贵山庄邀请参加品剑会，提前三天便赶来了，眼下百无聊赖，先来分号开开眼。没想到，竟见到这等污秽之物！”
李主事拱手，语气谨慎：“祝仙子，此剑确是前任庄主偶然所得，当时已是残骸。铸成新剑后，一直封存于库，近日方取出试售。若早知与贵宗有关......”
“现在知道了。”祝桐枝打断她，伸出手，目光如刀，“剑，拿来。”
季知临将玄英剑抱在身前：“我不给。”
“由不得你。”祝桐枝面色阴沉，“李主事，万剑山庄是要为了一柄邪剑、一个魔修，与我伴云仙门为敌吗？”
话音落，她身后七名门徒齐齐踏前一步，灵力威压如潮水般漫开。周围修士纷纷后退，一些修为较低的已是面色发白。
李主事额头渗出细汗，看了看季知临，又看了看祝桐枝，最终苦涩一笑：“祝仙子言重了。只是......剑已在这位姑娘手中，按规矩......”
“规矩？”祝桐枝轻笑，“我伴云仙门镇守四方、除魔卫道，便是最大的规矩。李主事别忘了，三日后品剑会，各大仙门皆在场。你是想今日小事化了，还是想届时在品剑会上，让庄主亲自解释为何包庇邪剑魔修？”
李主事脸色顿时煞白，她回头看向季知临，眼中满是歉意，低声道：“姑娘......对不住。伴云仙门，山庄......得罪不起。”
季知临握剑的手绷紧。
月灼仍站在人群边缘，白衣静立，斗笠下的眼眸深处，渐生寒霜。她看着祝桐枝那张写满轻蔑的脸，胸中沉沉地坠了一下，结成了冷意。
“剑给我。”祝桐枝再次开口，这次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李主事艰难地转向季知临：“姑娘......请吧。”
季知临咬紧下唇，她抬头，对上祝桐枝傲慢的眼神，胸口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知临。”
清清柔柔的声音响起，是月灼。
季知临转头，见月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双眼睛里没有退缩，只有冷静的告诫：此刻硬拼，毫无胜算。
季知临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将玄英剑重重放回李主事手中。
李主事如释重负，连忙双手捧剑，恭敬递给祝桐枝。
祝桐枝接过剑，面露嫌恶，随即将其扔给身后门徒：“收好，回去再处置。”
她看向李主事，语气稍缓：“李主事是明理之人。三日后品剑会，我伴云仙门必准时到场。希望届时，山庄和我宗能达成共识。”
季知临心下疑惑：共识？什么共识？听起来，品剑会好像不仅仅是品剑那么简单。
李主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定，一定。”
祝桐枝不再多言，带着门徒转身离去。月白长袍身影消失在人群外，那股压迫感才渐渐散去。
季知临站在原地，盯着祝桐枝离去的方向，拳头攥得死紧。
李主事走到她面前，深深一揖：“姑娘，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为表歉意，三日后品剑会，恳请姑娘赏光赴会。届时庄主亲临，或有机会......再议此剑归属。”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品剑会上，各方势力云集，伴云仙门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姑娘若真与此剑有缘，或许......尚有转圜之机。”
季知临抬眼看她：“品剑会？”
“是。万剑山庄一年一度的盛会，不仅品剑，亦是各派交流之机。往年......也常有宝物易主、旧怨了结之事。”李主事点头，“持此令牌，可直入内场。”
季知临接过令牌，转头看向月灼。
月灼微微颔首，眼中冷意未散，却多了一丝决断。
“好。”季知临收起令牌，“三日后，我们必到。”
李主事松了口气，又拱手一礼，这才转身回楼。
人群渐散，议论声却未止。不少修士看向季知临的目光复杂，有同情，有讥讽，也有好奇。
季知临满脸通红，冲出人群，来到一处空地，张牙舞爪怒吼：“她谁啊！这么豪横！真欠揍！”
月灼缓步走到她身侧，声音低而沉：“她是我的师妹。此人，绝非善类。”
“气死我了！”
不一会，南宫溯拉着秦茗回来了，一看到季知临便忙着诉苦：
“阿临！我遇到了一个疯子，我看上什么她就抢什么，连我刚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她都不放过！说什么‘仙门看上的东西，你也配碰？’你听听，这叫人话吗！”
闻言，季知临一怔，“你说的那人是不是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后有七个跟屁虫？”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季知临哀嚎：“因为我看上的剑也被她抢了！”
秦茗轻叹：“刚才我定的客栈也被她捷足先登，现在正值集市，客房本就不足，她们又人数众多，幸而店家还备有空房，我们才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季知临愤恨：“这伴云仙门的祝桐枝真是蝗虫过境！”
南宫溯错愕：“那疯子竟是月灼的同门？真是好大的威风。”
月灼冷声道：“如今的仙门，早已不同往日。那剑认主，却被强行夺走。它若真有灵，必不甘心。”
季知临忽然道：“它刚才......在哭。”
南宫溯挑眉：“剑还会哭？”
“不是声音，是感觉......很委屈，很不甘。”季知临抬起头，眼中燃起一簇火，“它选了我，却被抢走。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月灼看着她，片刻，轻声道：“那便去拿。”
闻言，季知临下定了决心，忽然转头问秦茗：“阿茗，你刚才说祝桐枝和我们住一个客栈？”
秦茗用力点头：“这附近最大的客栈就是那家了，其余客栈早已人满。”
南宫溯：“喂，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季知临：“只是拿回我应有的东西罢了。”
一旁的秦茗低头飞速掐指占卜，末了，抬头微笑道：“阿临，那剑会来找你。卦象曰：失而复得，夜半相逢。”
季知临眼睛一亮：“真的吗？！请问何时呢？”
秦茗摇头：“天机只示方向，不显细节，但想必不会太久。”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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