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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村庄喜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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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但天空并未放晴,只是转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的压抑。整个村子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里,只有青石板路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江晓晓醒来时,胸口依旧闷得慌,甚至有些昏昏沉沉。
她推开窗,冷空气涌入,让她忍不住低咳了几声。桌上是陈姨悄悄送来的米粥,她勉强自己喝了几口。
村长的院落方向已经传来了动静,她慢慢走过去,远远便看到秦闻和薛艳,以及另外两名男玩家在院内。
他们正听从指挥,搬运着那些暗红色的厚重绸布。薛艳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不时瞟向秦闻,带着依赖和一丝不安。
奇怪的是,周洋和其他几名玩家不在其中。
村长站在院门内的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院内忙碌的几人。当看到江晓晓时,那严肃刻板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朝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温和:
“晓晓来了?你身子弱,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别累着了。若是觉得不适,就先去咱屋里头,让阿河那小子给你整点姜茶。”
话语里满是关切。然而,村长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扫过秦闻和薛艳他们时,瞬间恢复冰冷的威严。
江晓晓垂下眼帘,轻声应道:“谢谢村长,我没事,不用麻烦阿河哥,来这一段时间都是你们照顾我,如今阿河哥要娶妻,我能帮忙心里开心都来不及呢。”
“行行行,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村长示意下人,“还不快去给晓晓铺上软垫!”
她走到一旁整理喜字,指尖触及冰凉的红纸,敏锐地感觉到一股阴冷怨怼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在身上。
而一般围观到村长变脸的薛艳感受到巨大的双标后,憋不住好奇凑到江晓晓身边:“晓晓姑娘,你…不会就是新娘子吧?”
江晓晓正低头整理着那些红得刺目的喜字,冰凉的纸张在她指尖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黏腻感。薛艳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钻进耳朵,让她整理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新娘子?
她抬起眼,看向薛艳,对方脸上混杂着探究、惊惧,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的兴奋。
江晓晓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淡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薛姐姐说笑了,我这般病弱,怎会是新娘子。”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村长对她的特殊照顾,确实惹人遐思,但这“新娘子”的猜测,未免太过荒唐,但乞老头的消失,是否影响副本走向还不好说。
薛艳还想再问,却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穿着半旧蓝色布衫的少年端着个粗陶碗,从正屋那边小跑过来,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清秀。
他将碗小心翼翼递给江晓晓,声音不高,带着点腼腆:“晓晓,爹让我给你的,趁热喝。”
这正是村长的儿子,阿河。
明日婚礼的新郎官。
江晓晓接过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枣茶,辛辣的甜香微微驱散了周遭的阴冷。
“谢谢阿河哥。”她轻声说,目光快速扫过阿河的脸。他的眼神带着关切,以及即将成婚的喜悦和紧张。
薛艳的视线在阿河和江晓晓之间来回逡巡,心里的疑团更大了。
阿河送完茶,也没多留,对着江晓晓笑了笑,又有些拘谨地朝薛艳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去了,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瘦削。
薛艳压低声音,几乎贴在江晓晓耳边:“我看村长对你……”她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江晓晓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捧着那碗温热的姜枣茶,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胸腔里的寒意和那股因阿河出现而愈发清晰的阴冷怨念。
她放下空碗,指尖还残留着陶器的余温。
“薛姐姐,”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薛艳,“村长只是念旧情,看我孤身一人,又病弱,多关照几分罢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愿多谈的疏离。
薛艳显然不信,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和紧张:“我才不信!晓晓妹妹,你看那阿河,看你受寒非常关心……我刚看到这后院连花轿都备好了……”她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那道月亮门,眼神闪烁,“咱们偷偷去看看?就看一眼!”
江晓晓心中一动。后院花轿?花轿不该在新娘家吗?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犹豫和畏惧:“这……不好吧?村长吩咐过,后院不能随意进去……”
“怕什么!我们就看一眼,很快就出来!”薛艳见她动摇,立刻怂恿,同时伸手去拉她的胳膊,“走走走,我知道有条小路,从柴房那边绕过去,不容易被发现!”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们要去哪里?”
两人俱是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秦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依旧是一副沉稳的模样,手中把玩着那枚古朴的打火机,目光落在薛艳拉着江晓晓的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薛艳像是找到了同盟,立刻道:“秦哥哥,我们想去后院看看那顶花轿!晓晓妹妹也好奇呢!”她故意把江晓晓也拉下水。
秦闻看向江晓晓,眼神深邃,仿佛在询问她的真实意图。
江晓晓垂下眼帘,轻声道:“薛姐姐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闻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那道月亮门,又看了看周围忙碌却眼神麻木的村民,最终淡淡道:“既然好奇,那就一起去。跟紧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冷静。
薛艳闻言一喜,立刻拉着江晓晓,跟在秦闻身后,三人借着堆放杂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向通往后院的柴房小路。
后院比前院更加安静,甚至可以说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味道。
与前院张灯结彩的喧闹形成诡异对比,这里只有零星几个掉色严重的红灯笼,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院子正中央也有棵老槐树,而阴影下,停着一顶轿子。
一顶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绸布的花轿。
那红色,并非喜庆的鲜亮,而是一种暗沉物质的赭红色,在惨白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轿身比寻常花轿更为宽大,轿帘紧闭,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图案,但那鸳鸯的眼睛空洞无神,姿态也显得有些僵硬怪异。
最让人心底发毛的是,还没靠近,就有一股寒气逼退他们。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却仿佛一个活物在沉睡,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带动着周遭的空气微微扭曲,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薛艳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江晓晓的手臂,声音发颤:“这、这就是明天要用的花轿?怎么感觉……这么瘆人……”
秦闻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打量着花轿的每一个细节。他手中的打火机盖子被他无意识地开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江晓晓的瞳孔微微收缩。这顶花轿……不对劲,与其说是花轿,倒不如说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一件古物。
“既然看过了,我们便走吧。”江晓晓拉着薛艳手腕,“还有一大堆活儿没做呢。”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陡然卷起,吹得老槐树枝叶乱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那轿帘的一角,被风微微掀起——
缝隙之中,似乎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那颜色……是如同死者脸庞般的惨白。
那轿帘缝隙中一闪而过的惨白衣角,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薛艳。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不成调的呜咽,双眼圆睁,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就要往地上瘫去。
江晓晓反应极快,在她尖叫溢出之前,已经伸出冰凉的手,强硬地攥住了薛艳的手臂。五指用力,指甲几乎嵌进对方柔软的皮肉里,用疼痛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几乎滑落的身体猛地提住。
“走!”江晓晓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厉,不容任何反驳。
薛艳像是被这声音和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惊醒了一丝神智,但恐惧依旧牢牢攫住了她。她双腿发软,几乎无法迈步,整个人大部分重量都挂在了江晓晓纤细的臂膀上。
江晓晓咬紧牙关,她本身体弱,此刻拖着几乎瘫软的薛艳,更是吃力。
额角渗出冷汗,胸口因用力而泛起熟悉的闷痛,但她脚步不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果断,半拖半拽地将薛艳往柴房小路的来处拉。
秦闻紧随其后,他神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确保没有村民注意到后院的异常。他没有伸手帮忙,只是用身体巧妙地遮挡着两个女孩有些踉跄的身影,形成一道无声的屏障。
穿过柴房堆叠的阴影时,薛艳的鞋子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木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后院边缘显得格外刺耳。
薛艳浑身一颤,仿佛那声音是催命符,她猛地扭头想往后看,却被江晓晓更用力地往前一拽。
“别回头!”江晓晓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薛艳僵着脖子,再不敢动弹,只能任由江晓晓拖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她能感觉到江晓晓攥着她手臂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很久。当终于绕过月亮门,重新踏上前院相对“明亮喧闹”的地面时,薛艳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江晓晓猛地松开了手,自己也因脱力而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廊柱才站稳。
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急促,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
前院忙碌的村民似乎并未察觉他们短暂的离开,依旧在各司其职。然而,就在他们站稳的瞬间,江晓晓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村长不知何时又站在了正屋的台阶上,目光沉沉地扫过她们,尤其是在薛艳那张失魂落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那视线落在了江晓晓扶住廊柱、微微颤抖的手上。
村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发问,只是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薛艳终于缓过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后怕和极致的恐惧,她捂住嘴,压抑地呜咽起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江晓晓没有安慰瑟缩呜咽的薛艳,只是缓缓直起身,指尖微颤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和散落的发丝,强迫自己压下急促的呼吸,迎向台阶上那道深沉的目光:“村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
村长站在台阶上,身形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缓缓扫过三人——惊魂未定、几乎站不稳的薛艳,脸色苍白但强作镇定的江晓晓,以及看似随意、实则肌肉微微绷紧的秦闻。
“你们,”村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去后院了?”
不是疑问,更像是确认。
空气瞬间凝滞。
薛艳的呜咽戛然而止,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秦闻插在裤兜里的手无声地握紧了打火机。
最终还是江晓晓再次开口,她抬起眼,目光清澈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喝了一碗姜枣茶,身上还是觉得发冷,想着阿河哥心细,便壮着胆子想去后院再向他讨一杯驱驱寒。”
她语速平稳,带着点不好意思,“我们在院门口叫了好几声,许是阿河哥没听见,没人应声,我们不敢擅闯,就回来了。”
她说着,还配合地轻轻搓了搓手臂,仿佛真的余寒未消。
村长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这番话的真伪。随即,他脸上那点因江晓晓而存在的柔和又回来了些,甚至还带上了一点长辈看待不懂事小辈的无奈,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
“哦,是为这个。河边刚出了点事,我让阿河去搭把手了,没在院里。”他像是随口解释,接着,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笑意,带着点庄稼汉式的、朴素的骄傲,“没进去就好。后院那花轿,可是阿河那小子亲手打磨上漆,忙活了好些日子呢,宝贝得紧,连我都不让碰,就等着明天迎娶新媳妇儿风光风光。你们这些丫头小子毛手毛脚的,可别给碰坏了。”
话语里充满了对儿子手艺的得意和对婚礼的期盼。
这时,秦闻也适时地插话,他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扯起弧度:“村长您瞧您说的,我们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吗?那可是新郎官的宝贝疙瘩,我们远远瞧一眼都觉得沾了喜气,哪敢碰啊?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对吧晓晓?”他甚至还朝江晓晓飞了个眼神,显得轻松又自然。
村长被他这混不吝的样子逗得哼笑一声,那点残存的疑虑似乎也消散了。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不听话的鸡崽:“行了行了,少在这儿耍贫嘴。都去前院帮忙去!看看你们这磨磨蹭蹭的,干点活还不如我院里打下手的婆娘利索!别耽误了正事!”
他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江晓晓叮嘱了一句:“晓晓,要是还冷,让下人再给你做姜茶,别自己硬撑着。”
说完,他才背着手,迈着四方步,重新走进了正屋。
直到村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薛艳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无声地流着泪,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秦闻脸上的痞笑瞬间收敛,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坚硬的礁石,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他看向江晓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声道:“他不知道。”
江晓晓的心猛地一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秦闻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浓密的长睫快速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她侧过身,视线匆匆掠过那扇通往不详后院的月亮门,随即,目光转向一旁还在微微发抖的薛艳,话语却是对着秦闻说的:
“嗯?秦哥你刚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她轻轻蹙起眉,仿佛真的没听清,又像是责怪他在这种时候还说悄悄话,“我们还是快点去前院帮忙吧,你看薛姐姐都这样了,得让她歇歇。咱们在这儿偷懒也够久了,再磨蹭下去,村长待会儿怕是要拿棍子撵人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谴责秦闻竟然还想着继续偷懒,不合时宜地关注些无关紧要的事,巧妙地将秦闻那句试探轻描淡写地揭过。
同时,她伸手轻轻扶住薛艳的胳膊,做出要带着她离开的姿态,用行动强调着“该回去了”这个意图。
秦闻没有再追问,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又像是默许了她的应对。
秦闻懒洋洋应了声“行,干活”,双手插兜率先往前院走。
刚迈出两步,他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视线精准地落在江晓晓缩进袖口的手腕上。他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朝那方向虚点了点,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这手串,”他尾音拖长了些,“我队友也有一串,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他没等回应,勾了勾嘴角,转身就走,背影很快融进前院嘈杂的光影里。
江晓晓僵在原地,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木珠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心底无声哀叹:
乞老头,你再不出现,我怕是真要被玩家抓去,切片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