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尾灯》Q清琉Q

58、第 58 章

　　交易当天的清晨，天色是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仿佛酝酿着一场冬雨。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从醒来那一刻就笼罩了狭小的房间。

　　江屿比平时醒得更早，睁眼时，陈迟已经不在床边。厨房里传来极轻的动静，是他在准备早餐。江屿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郁的天空。今天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或走向更深的泥潭。成败在此一举，而他只能在这里等待。这种被动和不确定性，像细密的砂纸，磨蹭着他敏感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窗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醒了？”陈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温和，但江屿能听出那下面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端着早餐走出来——依然是清淡易消化的粥和小菜，但今天的分量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些，两人可能都没什么胃口。

　　“嗯。”江屿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他看向陈迟，陈迟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昨夜也没睡好，但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对江屿笑了笑。

　　“别担心，”陈迟将粥推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安慰他，也像在说服自己，“林墨准备得很充分，他也经历过不少风浪，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只要在这里，保持通讯畅通，等他的消息就好。”

　　江屿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却觉得粥入口有些难以下咽。他强迫自己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陈迟也没有多吃。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食不知味的早餐，陈迟收拾碗筷，江屿则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再次浏览林墨昨晚发来的最终行动路线图和应急方案。每一个细节都已经反复推敲过，但临到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确认，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几分胜算。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上午，林墨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已出发，保持静默，等我信号。」之后，便再无音讯。这种沉默，比任何消息都更让人心悬。

　　陈迟坐立不安，他一会儿起身去倒水，一会儿检查手机信号，一会儿又走到窗边张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暴露出他内心的焦虑。但他每次看向江屿时，都会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

　　江屿相对沉静一些，只是面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目光长时间地落在某个虚空的一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速度比平时快，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他尽量控制着呼吸，不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恐慌。他不能乱，尤其不能在陈迟面前乱。

　　中午，两人都毫无食欲，只草草吃了几片面包。陈迟泡了茶，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开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要不要……看部电影？或者听点音乐？分散一下注意力？”陈迟提议，声音有些干涩。

　　江屿摇了摇头。他无法将注意力从今天的事情上移开哪怕一分一秒。

　　陈迟也不再勉强，他挨着江屿坐下，两人并排坐在床边，肩膀轻轻挨着。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但这细微的靠近，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支撑感。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下午三点，约定的交易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林墨的消息。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陈迟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林墨的号码上，却又迟迟没有按下。他们约定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主动联系，以免干扰或暴露。

　　江屿的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就在陈迟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拨号的前一秒，他的手机屏幕猛然亮起，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

　　「下雨了。带伞。」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之一，意思是：「交易完成，资料已到手，但可能被盯上，正在安全撤离中，勿回。」

　　陈迟猛地从床边弹起，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随即，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狂喜席卷了他，他几乎要跳起来。他激动地转向江屿，声音带着颤抖的喜悦：“成了！林墨说成了！他拿到了！正在撤！”

　　江屿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那股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他向后靠在了床头，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但不再是恐惧的悸动，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陈迟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林墨的来电。陈迟立刻接起，按下免提。

　　“陈迟！”林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里，他的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急促和凝重，“东西拿到了，初步看没问题。但是我们可能被‘星辉’的人盯上了！刚才离开的时候，我感觉有辆车不太对劲，绕了几圈才甩掉，但不保证完全干净！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陈迟和江屿的心同时一沉。

　　“我们这里没事，一切正常。”陈迟迅速回答，声音也绷紧了，“你安全吗？现在在哪里？”

　　“我在往城西绕，暂时安全。但我担心他们会不会顺着线索摸到江屿的住处。那个技术负责人虽然不知道江屿的具体地址，但王律师那边……”林墨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听着，以防万一，你们不能待在那里了！马上收拾最重要的东西，离开！去我们之前商量过的那个备用地点，记得吗？东区那个短租公寓！我现在过去和你们汇合！”

　　“好！我们马上走！”陈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电话挂断，房间里的气氛瞬间从短暂的轻松再度跌入高度紧张的危机状态。

　　“快！”陈迟跳起来，动作快得惊人，“拿上证件、手机、药，还有那个U盘备份！”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冲到衣柜前，胡乱地将自己和江屿的几件换洗衣服塞进一个双肩包。他的手指有些发抖，但动作却异常利落。

　　江屿也强压下心头的惊悸，迅速起身。他比陈迟更冷静些，快速扫视房间，将笔记本电脑、重要文件、药瓶和那个存有资料备份的加密U盘装进自己的手提包。他的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沓，只是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不到五分钟，两人已经收拾停当。陈迟背上背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个人线索或重要物品。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街道。这个时间，老城区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看起来并无异样。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走楼梯，小心点。”陈迟压低声音，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江屿紧随其后。

　　楼道里昏暗寂静，只有他们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回荡。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心弦上。走到一楼出口，陈迟再次停下，示意江屿躲在门后阴影里，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向外窥探。街道对面停着几辆普通的车，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

　　“跟紧我。”陈迟回头，对江屿做了一个手势，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专注。他拉开门，两人迅速闪身出去，低着头，沿着墙根，快步走向停在巷子另一头、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陈迟的车。

　　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雨意。天空的云层更厚了，零星飘起了冰冷的雨丝。陈迟用身体微微挡在江屿外侧，像是要为他挡住所有可能的风险。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江屿能感觉到陈迟紧绷的身体和高度警戒的状态，他自己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动静。

　　终于，他们安全地坐进了车里。陈迟迅速发动引擎，车子平稳而快速地驶离了这片老旧的街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直到车子开出足够远的距离，确认没有被跟踪，陈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用力，指节泛白。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江屿。江屿正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冷硬，嘴唇紧抿，但比起刚才在房间里的苍白，似乎多了一丝坚毅。

　　“没事了，”陈迟轻声说，像是在安慰江屿，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安全了。去和林墨汇合。”

　　江屿转过头，看向陈迟。陈迟的侧脸在车窗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可靠。这个总是带着阳光气息、有时甚至有些冒失的青年，在关键时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果断和担当。江屿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混杂着感激、依赖，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更深层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地、短暂地，覆盖在陈迟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上。

　　陈迟的身体微微一震，侧过头，对上了江屿的目光。江屿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封和疏离，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信任的波澜。

　　陈迟反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江屿的手，力道很大，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无法言说的情愫，然后很快松开，重新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但他的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却真实的弧度。

　　车子在渐渐密集的雨幕中穿行，驶向城市另一端的、临时避风港。车窗外，冬雨淅沥，敲打着玻璃，模糊了世界的轮廓。但车内，两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惊险的人，却因为彼此手掌短暂交握传递的温度，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

　　他们还不知道林墨拿到的资料具体能起到多大作用，也不知道“星辉”和王律师的反扑会有多激烈。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在一起，安全地逃离了最直接的威胁，并且，手握可能扭转局面的筹码。

　　风雨虽未停歇，但他们已经不再是独自飘摇的小舟。他们有了同行的伙伴，有了可以依偎的微小港湾，也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共同的方向。

　　（第五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