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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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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站到妇幼医院,出租车要开一个小时。
小华夏再一次困得睡着了,她头靠在陈厝的腿上,脚搭在妈妈的身上,粉嫩的嘴唇微张着,有晶莹的涎水从嘴角缓慢地滑落下来。
陈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轻柔的替小华夏擦拭脸庞。
“陈厝,真是谢谢你。”林秀兰猝不及防的开口,“华夏太皮了,整天欺负你,阿姨先向你赔个不是。”
陈厝抬头,一双黑眸像深夜里离开母狼的幼狼,透露着半分成熟,连说话都带着成年人客气的腔调,“阿姨,我觉得华夏挺好的,她没欺负我。”
“唉。”林秀兰叹气,“你就是性格太软了,总是在退让。像华夏这个性格,你最应该大声的告诉她,说她哪些地方做的让你不舒服,这样她才会去在意,去改正,不然她就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
陈厝沉默了。
华夏确实有挺多行为让他不舒服的。
比如她很喜欢霸道的做事情,喜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替他做决定,喜欢不容拒绝的命令他替她做事。
但有的时候,陈厝又很喜欢华夏的这种性格,她总是不假思索地替他争取过很多他不敢争取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欺负他。
甚至在他父亲面前,华夏也总是护在他的身前,替他说话。
“阿姨。”陈厝郑重其事道,“华夏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是她的优点比她的缺点闪亮,有时亮得我都看不见她的缺点。阿姨,你不要总是否定华夏,她也会难过的。”
林秀兰笑着摇摇头,“你年纪太小了,又没有交过多少朋友,等你慢慢长大了,遇见的人多了,就不一定这么说了。”
华夏的性子娇纵,一部分是大家宠出来的,一部分是秉承了林秀兰的性格。
而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吃亏。
在还没有搬到这栋旧居民楼时,林秀兰和华夏还有华夏她爸——华刚,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家里每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俨然一副幸福的小家庭模样。
对于林秀兰来说也很幸运,有一个听话的老公,不会作妖的公公婆婆,以及住的地方距离娘家仅有不到两公里。
谁人不羡慕她的生活。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日子一天天平凡的过下去时,一条短信、一通电话撕破了这个幸福家庭的美好假象。
她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那些污言碎语、掏人心窝子的话仿佛还响彻耳旁。
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了,她仍然无法忘怀。
睁开眼,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她也心有不忍,但又不得不狠下心。
华夏,如果你的性格像吴婷婷那样恬静、乖巧,你这辈子就会幸福了。
滴——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响起,车子刹停在妇幼医院的住院部门口。
陈厝拍醒小华夏,提醒她目的地到了。
小华夏睡得太死了,纵然扒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梦寐以求的建筑;打通闭塞的耳朵,听到期待已久的话语,都无法抵挡周公的睡眠大法。
她耷拉着脑袋,紧拽着陈厝的手臂,半睁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跟着他们上了电梯,进了满是刺鼻消毒水的病房。
“秀兰来啦。”老人慈祥、温柔的声音响起,“哎呦,我的乖孙困成这样哦。”
小华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抱起,她顺势蜷缩进去,像小蜗牛找到属于自己的栖息地一样,把头埋在散发着皂香的衣服里。
她嘤咛,“唔~外婆,夏夏困困。”
“困困就睡觉哦。”外婆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哄着她。
下一刻见到了陌生的面孔,问道:“诶,秀兰,这个小朋友是?”
林秀兰回复:“邻居的小孩,他爸出差去了,没人照顾他,就一起带来了。”
“阿公阿婆好。”陈厝逐一鞠躬,“我叫陈厝。”
“陈错?”外公拿开脸上的金丝框老花镜,眯着眼睛看着陈厝,有些疑惑,“你爸爸干嘛给你取这个名字?”
陈厝眼睛睁大,像被拧紧脖颈的小猫,肢体僵直,他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他攥着衣角,牙齿间紧张得打磕碰,“因为爸爸说,在桐城的红砖厝有上百年的历史,厝又是家的意思,他希望我像红砖厝一样稳重。”
外公听完,发出爽朗的笑声,“原来是这个厝啊,你爸爸还挺有文化的。”
陈厝才知道是老人弄错了字,是以,他也尴尬的笑了笑。
病房内无其他病人,拢共只有两位老人和林秀兰以及他和华夏。
听老人说,华夏的舅妈还在手术间里生产,而她舅舅正陪着呢。老两口叫他们都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有得忙呢。
赶了一天的车,陈厝也累了,他侧躺在华夏妈妈给他铺好褥子的陪护床上,带着谨慎而不安的心情睡着了。
或许是在医院睡觉的原因,陈厝梦到妈妈了,梦到在医院里插满管子的妈妈。
自他记事起,妈妈就一直在医院里,毫无意识地躺在冰凉的铁床上。
爸爸和他说,妈妈是在采草药的时候不小心坠崖了,石头击中她的脑袋。
虽然及时送往医院,医生也尽力把人抢救回来了,但妈妈从此陷入了无尽的昏迷,成了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外公外婆不愿意放弃,卖了家里的房子,到处去找活,只为了救下独生的女儿。
后来,陈厝跪在妈妈的灵柩旁,接受着所有成年人眼里投来的怜悯。
“可怜哦,孩子才五岁就没妈妈。”
“志远,再找一个吧,孩子太小了。”
“你也节哀,我们能帮衬就多帮衬点。”
陈厝站在妈妈的病床旁,他握住妈妈插着针管的手,轻声道:“妈妈,我有一个好朋友。她是一个女生,叫华夏,非常喜欢笑,也非常漂亮。除了你,她是我见过第二个最漂亮的女生了。”
说到华夏,陈厝扬起嘴角,“妈妈,你是不知道华夏有多调皮。她每个礼拜都会被她妈妈揍,每次挨揍的理由都特别好笑。有一次她去油条店的孟阿婆家里帮孟阿婆掏鸡蛋,结果给鸡放跑了,害得孟阿婆一把年纪了追着鸡跑。
“还有一次,她跟老师自告奋勇要去参加唱歌比赛,结果比赛当天,她对着话筒打了一个好响的嗝,就这样评委还给她一个优秀奖!
“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人,比我好玩多了。
“可惜……妈妈你看不到了。”
陈厝垂下头,炙热的眼泪打在妈妈那只冰凉的手背上,这样的场景他经历了无数次,他喉头哽咽,“妈妈,你醒过来好吗?我想带我的好朋友来给你看,她一定会让你开心的,你也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心存期盼。
陈厝难忍心中悲伤,他跪在地上,把头埋在白色的被子里,无所顾忌的号啕大哭起来。
“陈厝。”
“陈厝你醒醒!”
“你快醒醒啊,陈厝!”
陈厝抬头,他好像听到华夏的声音,她的声音十分焦急,似乎还带着哭腔。
华夏怎么了?
陈厝用力睁开眼睛,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华夏脸上那淌不尽的泪水。
“你怎么了?”陈厝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病房内空无一人,“阿姨他们呢?”
“他们、他们去看舅妈生孩子了。”华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想要去小公园,你、你能陪我去一下吗?”
“小公园?”陈厝蹙眉,他双手拍了拍华夏的双臂。
小华夏每次受委屈的时候,就会到旧居民楼附近的公园里去散心,她会在那里狠狠地哭一顿,然后倔强地擦干眼泪回家去。
这时陈厝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她哭,在适当的时机递上纸巾就可以了。
“我们在你外婆家的医院里,这里没有小公园。”陈厝小声问道,“是阿姨又骂你了吗?”
小华夏摇了摇头,“不、不是。”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哭声是那样的撕心裂肺,令人心碎。陈厝明白她不只是委屈,她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了。
陈厝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你别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或者我们现在去找阿姨,让阿姨帮你解决。”
“不可以!”华夏脱口而出,“不可以告诉妈妈!”
“为什么?”陈厝不解。
“因为、因为……”华夏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她内心踌躇,要不要和陈厝说?
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妈妈的,也不可以告诉外公外婆,舅舅更是不可以!
可这件事情对小小的她来说,完全超纲了。
她抽泣着,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睛犹豫地上下打量陈厝。
陈厝会帮她守好秘密吧?
陈厝会有法子的吧?
这样想着,小华夏靠近陈厝,她把嘴巴对准陈厝的耳朵,忍住抽泣,一五一十的将刚刚的所见所闻告诉陈厝。
陈厝越听眉头拧得越深,他的肌肉都不禁紧绷了起来,末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华夏,小声问道:“你确认是真的吗?”
小华夏点了点头。
陈厝一下子身子软了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这对他来说,也完全超纲了。
一大一小两双黑瞳孔互相咕噜噜地转着。
谁说小孩不知忧愁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