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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走调的笛音与名为“天才”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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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湿冷,庭院里的惊鹿“笃”的一声,敲碎了黎明的寂静。
时玖是被疼醒的。
准确地说,是被浑身上下的肌肉酸痛给折磨醒的。昨晚那一通毫无章法却又拼尽全力的挥刀,副作用在第二天早晨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胳膊就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样发出抗议。
“嘶……这该死的真实痛觉系统……”
时玖龇牙咧嘴地推开障子门,刚准备去井边打水洗脸,就被一个站在院子里的身影吓了一跳。
继国严胜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清晨的雾气沾湿了他深蓝色的羽织,看到时玖出来,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在时玖那因为酸痛而略显僵硬的手臂上扫了一圈。
“严胜?”时玖愣了一下。
严胜没有说话,只是板着脸,抬手朝时玖抛过来一个深蓝色的小瓷瓶。
时玖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冰凉,是一瓶上好的跌打损伤药油。
时玖握着药瓶,看着少年那明显是为了掩饰尴尬而绷紧的下颚线,还有那在晨光下微微泛红的耳廓。
“谢谢。”时玖忍着笑,故意往前凑了一步,盯着他的侧脸,“严胜,早晨这么冷,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严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半步:“……是因为晨练太热了。”
说完,他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左右看了一圈:“那个……继国缘一呢?”
“缘一去给夫人送早膳了,应该马上就回……”
话音未落,院门口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缘一端着空的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严胜也在,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亮了两盏小灯笼。
“兄长大人!”
缘一放下食盒,小跑到严胜面前,仰着头看着他。那副全然信赖、满心欢喜的模样,让严胜原本紧绷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严胜的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缘一。”
他把那样东西递到了缘一面前,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别扭的随意感:“这个……给你。”
时玖定睛一看,呼吸猛地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只短笛。
一只做工极其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木笛。
木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紫檀或黑檀,而是随处可见的杉木。笛身上的孔洞大小不一,排列也有些歪七扭八,显然制作者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刀削的痕迹还很新,有些地方甚至没有打磨光滑。
但时玖却清楚地看到了严胜递出笛子的那只手上,指腹和虎口处贴着几块并不明显的布条。那是被刻刀划伤的痕迹。
时玖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就来了吗?那个在原著里被缘一珍藏了一辈子、最后被严胜斩断的笛子?
这哪里是笛子,这分明就是一颗裹着糖衣的核弹啊!
“是……给我的吗?”缘一的声音在颤抖。
严胜不自然地把受伤的手藏回袖子里:“你若是遇到了危险,或者是……或者是想找我帮忙的时候,就吹响它。身为兄长,我会……赶过来救你。”
“兄长大人……”
缘一将那只粗糙的笛子紧紧贴在胸口,那双通透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笑得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谢谢兄长。我会把它当做我的生命一样珍惜。”
为了不让气氛太煽情,时玖赶紧开启了“夸夸模式”。她一把拉过严胜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着那个笛子大声赞叹:
“天啊!严胜也太厉害了!不仅剑术超群,居然还会制作乐器!这笛子虽然看着朴实,但充满了设计感,一看就是大师手笔!缘一,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这可是哥哥亲手做的护身符啊!”
严胜被夸得飘飘然,嘴角压都压不住,只能用一声咳嗽掩饰:“时玖,你的剑术练得怎么样了?”
提到练剑,时玖立刻来了精神。
“我正想向严胜老师汇报成果呢!既然大家都在,不如一起练练?”
时玖提议道,她其实是有私心的。她想让缘一也融入进来,毕竟“三人行”才是稳固关系的最好方式。
“正好,缘一也没摸过剑吧?让他也试试?”时玖笑着把角落里的几把竹刀拿了过来。
严胜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瘦小的缘一:“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想要在时玖和缘一面前展示一下兄长的威严。
“看好了。”
严胜接过竹刀,站在庭院中央。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凌厉。
“唰——唰——唰——”
一套连招行云流水,刀锋破空,身姿挺拔如松。最后的收势更是干净利落,尽显大家风范。
“好!”时玖非常捧场地鼓掌,“严胜老师太帅了!这动作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
缘一也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严胜的每一个动作,眼中满是崇拜:“兄长……好厉害。”
“哼,这只是基本功。”严胜把竹刀扔给缘一,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也试试。”
缘一双手握住刀柄。
这一声极其短促,极其爆裂。
那是竹刀极速撕裂空气产生的音爆。
速度太快了。
快到时玖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残影。
那把竹刀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停在了严胜刚才挥刀轨迹的终点,甚至连那个收势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不,不一样。
缘一的这一刀,更快,更狠,更完美。
如果说严胜的剑术是教科书,那缘一的这一刀,就是神迹。是去掉了所有冗杂,直击本质的一击。
庭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惊鹿也不响了。
严胜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
时玖只觉得头皮发麻。
完了!玩脱了!
她忘了缘一是个挂壁!在神之子面前展示剑术,这不就是班门弄斧吗?
如果现在让严胜觉得“我是废物”,那这兄弟俩的关系就彻底完了!
“缘一!”
时玖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还保持着挥刀姿势的缘一,用一种夸张到近乎破音的语调大喊道:
“你这孩子!记性也太好了吧!!”
这一嗓子,把处于崩溃边缘的严胜给喊愣了。
时玖一手按住缘一的肩膀,一手擦着额头的冷汗,转头对严胜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严胜老师!你快看!名师出高徒啊!你刚才那个动作演示得太标准、太深刻了,连缘一这种从来没学过的笨蛋,看了都能把架势学个五分像!虽然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是花架子,但是这个模仿能力简直绝了!”
她疯狂地给缘一使眼色,同时嘴里不停地输出“歪理邪说”:
“这说明什么?说明严胜老师你的教学水平太高了!连猴子看了都能学会样子!以后我们两个都要靠你罩着了!”
严胜那原本灰暗的眼神晃动了一下。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脸色虽然依旧难看,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意消散了不少。
严胜冷冷地看着缘一,声音干涩,“剑术可不是杂耍,光有动作没有力量,到了战场上就是送死。”
危机好像暂时解除。
时玖长舒一口气,感觉背后的冷汗都把衣服浸透了。
缘一默默地垂下了拿着竹刀的手,故意装作手软拿不住的样子,让竹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拿出了刚才严胜送给他的那个丑陋的木笛。
“兄长说得对……我没有力气。”
缘一低下头,掩盖住眼底的落寞,将木笛凑到嘴边,“我还是……吹笛子吧。”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了笛子。
“哔——!!!”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在调上的怪音,瞬间响彻了整个庭院。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在垂死挣扎,难听到让人头皮发麻,甚至惊飞了树上的几只乌鸦。
时玖:“……”
严胜:“……”
空气再次凝固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单纯的……无语。
“噗……”
严胜愣了几秒,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但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哈哈哈哈!真难听!”
严胜指着缘一,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这声音简直是在谋杀耳朵!看来你不仅不适合练剑,连乐器也不适合!”
缘一放下笛子,对着严胜露出了一个憨厚而笨拙的笑容。
“嗯。我很笨。所以……以后还要请兄长多多指教。”
时玖站在一旁,看着这看似和谐的一幕,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她看懂了。
她看懂了那个神之子的温柔与妥协。
为了照顾凡人的自尊,为了维系这段脆弱的亲情,那个本该翱翔天际的天才,主动折断了自己的翅膀,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只笨拙的家禽。
这该死的温柔啊……
时玖走上前,一左一右揽住这两兄弟的肩膀。
“好了好了!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她大声宣布道,“为了庆祝严胜老师收了两个笨蛋徒弟,也为了庆祝缘一得到了人生第一件乐器,我决定——今晚给你们做特制的紫藤花饼!加双倍糖的那种!”
“太甜了……”严胜别过头,耳根却又不争气地红了。
“我想吃。”缘一诚实地举手。
阳光终于穿透了晨雾,洒在三人的身上。
看似危机解除,但时玖知道,那个名为“天赋”的阴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埋在了严胜的心底。而缘一的那份小心翼翼的伪装,又能维持多久呢?
这把做工粗糙的木笛,在缘一的腰间晃荡着。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礼物,更像是一个封印。封印着那个神之子足以撼动世界的力量,也封印着一段注定走向悲剧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