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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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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春天依旧是那么冷俏,越发显得漫长。
寒风裹挟着黄沙,铺天盖地,扫荡着这里近乎荒蛮的每一处角落,遮天蔽日的风沙怒吼着,吞噬着荒野、戈壁、浅滩、河流。或许只有这一刻,才是草原最为沉寂的时候,苍茫的原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颤栗着迎接这过往一遭的洗礼,风暴过后尽显一片清净,荒草、沙蒿相互交织,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形成一道道籓篱,横亘在窝风避隙的沙丘,山岗脚下。沙丘还是那个沙丘、山岗还是那个山岗,只是平地多了一道可相互依偎的屏障……。
每当这个时候,老祖母就会爱惜的将她簇拥在怀里、臂弯下,给她讲一些草原的过往故事,远古的、就近的,很是凄美、动人,往往她都是听着入了迷,入了睡,醒来的时候,还可见着老祖母不忘初心的转动着她的念经桶,耳畔不时还留有她那绵软流长的喃喃细语……。习以为常,她们就是这么一对可以相互依偎依靠的老人和孩子,即便年龄见长,她更加老去,而她却勃姿生发,光采照人的成为一轮草原明月……。
风沙住了,她推开账门,在自家牧舍寻视了一番,还行,没什么异样……。湛蓝湛蓝的天空跟水洗擦试过一样。没有一片浮云,草原更像是被梳理过似的,不见尘埃的一片清静。沉寂已久的羔羊撒了欢的跑出来,相互追逐、顶撞着……。天地有些微颤、觉动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远的那边飘过来,落置到她不定神的心坎里……,她抬眼望去,达慕尔正骑着她最心爱的小红马风尘仆仆的向这边赶过来,那神形,那意态,让她不免心动…。她急步回身钻进了毡账,梳洗收拾一番,她由兴觉得,今天天气还不错,心情也是别来舒畅,有些日子,没出去过了,也该出去散散心了,不清一会儿毡账外就有了一阵觉意的躁动,随即就可触闻那促动的脚步声,她也迫不及待的从帐篷里出来迎候她,这已是熟心熟味的场景。
格日娜!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没事。
格日娜今天咱们要到镇上去,阿爸那边防疫,我得赶过去帮一下。
奥!那不是要走很远的路吗?她有些吃不消的应声问着。
远吗?没关系的,忙完啦?我就过来接应你的,”言语相及,他匆忙收拾着马鞍、奶筒。
那好吧!我也好久没去那里了,“她平心尽味的说着,弥望了一下祖母那几近疏远的地角。
今天是集,那里人不少,又是防疫的日子,肯定热闹很多,”他兴奋的细说着,负重的将那些鲜奶、奶酪一并收拾妥当,放到马背上。
哦!…我知道了,她闷声应着,随即瞟了眼身后的哪里。
好啦!那我就去啦,你可随后就到哇!说完他就骑着她倚重的小红马,满载上路了,不时回头望着这里……,目送着他,走远了,她止意,犹豫着,进了毡账,径直走到那光亮生动的地角。
祖母!今天我们到达尔古集市上去,你需要点什么吗?”
不要了,路上当心点!过了那么一小会儿,祖母才念悠悠的说道,她僵硬的站在那里,不知所然,又在想什么,仿佛到了这地角,她就有些懵懂,陷于另一个境界里,充耳不闻,又不尽然。
去吧!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祖母始终在转她的念经桶,让人很迷糊,一圈一圈的,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含默着,似是很放心的转身出去了。
祖母是个虔诚的教徒,好些年,她过于忙碌、操心,不能去做她的佛事,这些年,她年纪大了,她也长大了,她就不再管那些琐碎的事情,只是偶尔过问一下草原的天气早晚,她的牛羊是否健壮,祖母甚至已渐很少走出账外,潜心的坐在那里诵经念佛,便没甚么牵挂,完全陷入一种超凡脱俗,耳根清静的自我世界里。因此,受祖母的影响,她也偏爱这份沉静,除了整天在自家可趋得见的牧场里打转,她几乎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外面的世界,她知道的不是很多,寥寥无几,似乎主宰这世界的也只是她们这里稀落寡欢的几个人,十几个人,几户人家,当然,她不会像祖母一样,念经涌佛打发日子,但她确也无从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或许只是她不想,更是难以想象得来……。
草原的天气变幻不定,说变就变。
她不假思索的加披了一件羊皮袄,简单收拾一下,就赶着她的牛羊出发了,这次她确定了自己的行走路线,沿着山岗,穿过一片灌木丛,再穿过沙包,到了一片夏季都有水的地方就是那儿了,她反复记忆,默想着,达慕尔的家和那儿,在同一方向上,可这还是有段距离的,她清楚的记得,如果赶得巧的话,还能沿途看见那拖着长长汽笛的绿皮火车,心里不免有些激动。俨然,那辆满载货物和行人,奔跑在这荒原上的绿皮车就成了这里,乃至她,想见的唯一独特景观,虽然看上去也只是昙花一现,几天也不见得来一回,可每个这里的人都以见到它为念,仿佛有了它,见着了它,就看见了心里触动的那份希望,这里太过沉寂了,沉寂得让人忘记了呼吸,甚至忘却了自己是生着,还是死去了……。
她一路驱赶着羊群,沿着山岗慢慢的走,她极力摸索着记忆,以致不让自己再次迷失,她也恍乎记得,阿妈临走的时候,带着她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一个荒凉、乱石丛生的道口、坡脚、同样是一辆绿皮的火车鸣着长笛,从那边缓缓驶来,嘎然,在人们面前停下了,下来一些人,往下卸着什么,零星的几个人又上了去,阿爸和阿妈还有大弟跟着上了去,一会儿它就又拉起天笛去远了,这个印象虽然已不是那么清晰,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多少年过去了,模糊的记忆里,她始终没有再触碰过那里,即便这看上去也就一二十里的路程,但却觉得很是漫长,漫长的让她不敢探索它,更不愿再次靠近它,只能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偷偷的暼着它,遥望着它。即便是起伏不定的沙砣,挡住了她的视线,变了模样,她也依然想象得出……。这就是她仅有的部分记忆啦!一长长的绿皮车扯着长笛,步履蹒跚地从天那边过来,然后又转眼、转瞬消失在这地角、天那头。
她的眼睛遽然有些温润,眼泪奈不住意想的摇曳、哗啦啦的顺着面颊,尽情尽味淌下来,柔软的沙巾吸附着它,让它不再那么冲动,像汨汨涌溢的泉水,漫过荒凉干枯的草地,滩涂,无声无息的沉渍着渗入泥土里,她忍不住要哭出来,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阿妈走后,她好像从来就没哭过,就连祖母有时见了都不忍心、心痛的说:“孩子,要哭,你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怪咱的”。是的,这里只有老祖母,有达慕尔一家,还有那些热心肠的牧民们陪伴她,她并不觉得怎么孤单,她坚强留下来,与他们做着一样的事,她也时常为自己的某些行为、举止而感动、甚至引以为傲。但她还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缺少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许是最近这里来了一些不曾听闻,不曾相干的陌生人,见着了一些怪异生趣的事物、情形,总让她不经意就可挑勾留起一缕一丝无名惆怅和失落,以前是不会想及这些事情的,即使她并不是那么忙碌、辛苦、也不厌倦这里的生活,暼见自己身体一天天奇异般的变化,她不知该想什么,又该做什么,真的好困惑……。
她感觉、感受得到,她的眼泪、干了、僵了,涩得两鬂折皱着,两颊生硬生痛,她意识般的抚揉着已敷在面上的那条绵软沙巾,直到它不再那么生涩、僵硬了,才稳了稳神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不觉的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可这看起来,还有那么远,不到中途歇脚的地角,她漫不经心的踩踏着似已萌动的草地,胡乱踢踏着那些僵直干枯了的,只有根没了茎叶的什么东西……。渐渐没了思绪,结伴而来的羊群在她周边散落开来,拖拖拉拉,三三两两、很是散漫,有的钻进了灌木丛里,有的上了小山坡、有的干脆埋没在看不清的沙包后面,这让她看过去,很是烦乱,驱动脚步四处聚拢着它们,可是任凭它怎么吆喝、叫喊,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异常乖顺的它们不听使唤的,却又像受了惊,着了魔的,四处乱蹿、奔逃、不清片刻,就把她置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羊群漫无边际的跑远了,她却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她有些愤懑,气不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晃然,她感觉眼前一下子暗了起来,慢慢的,眼前整个滩地也是晃明晃现的跟着黯淡下来……,她不由惊味着起身,环顾着周边,那边还是明亮一片,举头望着,一片片浮动的云彩在头顶袭扰着,吞噬着日头残存的一浅光芒,不消一会儿,日头的整张脸就淹没在这片浮动的云海里,只能忽明忽见的见着光亮的它,游弋在那里,一晃一荡,直到完全没了身影。
草原的天,就这般变幻莫测,出来的时候晴空万里,一览无余,刹时也会阴云密布……,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她由不得多想,猛然快步奔向散落四处的羊群冷风迎面吹来,让她不觉有些寒颤,她不觉这些,奋力聚集着羊群,眼看就到了山岗的拐角处,她停了会儿,喘匀了气息,留心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一保小羊,从那灌木丛里欺身闪出了,摇摇晃晃的有些跛脚,落在了后面,它低沉的咩咩叫着,很是凄凉烦闷,她来不及圈住那些已过了沙角的牛羊,转身急步向那跑了过去……眼瞅着那只山羊拖着过于肥胖臃肿的身子,條地一头歪倒在了那里,等到她扑到跟前的时候,它嘴角泛着白色的埏沫,四脚无力的蹬踹着……似乎要拼尽全力,挣扎着站起来似的,那笨重的身子已不可能让它翻腾起来,不一时,便累得折腾不动,瘫软在那里,腹部不断起伏,蠕动着,嘴角的埏沫已糊住了它的嘴巴、胡须,她清楚的知道,这是要坏事了,在左右寻思着,要尽快把它弄到背风的地角去。天阴得不行,让人难以料及,她无助的向着四周荒坡丛径望了望,凄落的冷风不时袭向坦露无着的这里,让她心里更添一丝凉意,恍然坡脚有个暗影晃动,且形迹匆匆的向着这边靠过来……,伴着那份凉意,她的心提了起来,定睛瞧过去几眼,又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不自俯下身去,拂倒了那些杂枝乱茎,尽可能摊出一块柔软的地方来,好让它栖身,不乱动……阵阵清风徐徐吹来,她更觉心颤。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低沉且有些抖落一地的在她耳身边生动着,她不由惊愕的回转身,那个人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呼呼的喘着气息,脖胫上的那条雪白围巾圈住了他的半边脸,蓬松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向了空中,两只眼睛眨眨的,有些浑茫看着自己,虽看不清他的另半模样,却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不速之客应该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人,小伙子也不为过。
“奥!没什么,我的羊要下羔了,”不曾觉动,她摒声摒气说着,便回转身,继续按抚着那只小羊急剧颤动的身体,不想那个人不动声响的向前挪动了几步,也是已然看见了它躺在那几、蝡动、喘息着。
像是难产,你能帮我将它挪到那边去吗?她头也不抬的问着。
好的,没问题,”他趋身弯下腰来,却瞬间僵住了,似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不时双手来回搓怵怵弄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生怵,也不好说些什么。这时这的尾巴突然翘动了几下,浑身抖颤着,尾巴根处还漾溢出了一团粘稠的浆液来。
要生了,快帮我稳住它,说着她迅速移身到它那有近污秽的下方,那个人傻愣愣的有些看呆了,随之手忙脚乱的胡弄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带着不曾觉闻的温气从那里显露出来。
“要出来了了,快帮我按住它”,情急之中她忘乎所以的命令道,他呆愣的转过神来,瞟了她一眼,冷不丁的又回过神去荒乱中按住了它丰满的后胯,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连她都能不自嗅得到,她不自抬起眸角,看了看他,没有作声,。一瞬间他更是不自主的胀红了脸,不敢视它,侧身扭头背过脸去,那条围巾已是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到了下巴颊,顿显脖胫也那般粗壮起来。顾不得多少,她退掉那件羊皮袄,瞅准一瞬的空档,她麻利的捋起衣袖,稳稳的握住那两条细滑已探出来的腿棒,舒缓、一张一弛、随着它的一阵阵惊厥颤动,她平稳的将那保留有原体温度的小家伙从那不断胀大的茎口拖了出来…。
好啦!没事啦!她长出一口气,摊着两只沾腥的手,觉趣的说,他这才徐徐的转过身来,确是惊呆了,一只毛茸茸、湿漉漉的浑身散发着浑浊余气的小家伙,活生生的躺在细软的草地上,不留隙角的呈现在他的两前,一眼瞥见了他那副模样,她不由有些好笑,直了直身,急忙扯过那褪下来的羊皮祆,覆在小家伙的身上,并将其裹紧,随即抱在了怀里。
“快,将它移动到那边背风的草窠里去,”浑然不觉,她再次命令似的对他说,他倒也不含糊,伏身慌乱的抱起那只不避嫌的产后小羊,起身踉踉跄跄的奔向她意指的那里,她也快步跟了过去……。
你真行,我都被弄得蒙圈了,如释重负的他喘着粗气,浑身不自在的抖声说着,那不自解嘲的话语,伴着他那全然裸露的那张脸,还真是浑然天成、如此般配。
也是!难为你了,没想到你还……”她特意留有余音,注重的瞥着他,只见他又羞腼着,泛红了整张面孔,窘迫的额头丝丝了了的沁出了不可明见的细珠来,她不由得转过身去,掩口笑了。
那条哈达一样的围巾随意的在他脑后游荡着,清净的面庞,泛着红光,细静的汗珠微不足道的渗进皮肤里,看起来,他还真是那般狼狈和不堪,想着一眼瞥见的这些,她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的暖和。
要不,你抱着它,还是到我们那边暖和一下吧!他有些缓过神来,知情入理说着,那话语还是特柔顺感人的,由不得她转过身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几健壮树丛里,隐蔽着一顶黄蓝相间的帐篷。天阴的缓和了些,透隙的又有了些许阳光,还不至于那么冷。
不啦!天也不早啦!我还要尽快的赶到那边去,她收敛着那笑意,感谢般的凝望着他,随即跨动了脚步……,“你一直都在这里吗”?不知怎的,去转身的那一瞬,她却搪突的问了一句。
嗯,我来这里有些日子啦!很久都没回去过呢!”不知因何而出,他很规矩的立在那儿,又是那般爽快的应语道。嗅闻着那点气息,她奈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她也实在憋不住想笑,不由捂着口唇,意趣丛生笑开了,瞬即,她也发觉自己的围巾懈着由风吹到了脑后,如他一样,整个面目,不无遗漏,全无遮藏的暴露在各自面前,一时间她更是那般羞腼、慌乱、又惊觉着,仿佛整个身心都被他看到了似的……。他笑了,眉宇间更加舒展开了,她也笑了,不再那么掩饰什么,半边潮红的脸,褪去了大半……。
你一人守护着这么一大群牛羊,不累吗?“他无话找话的细静说着。
嗯!春起到现在,一茬换了一茬,我都有些顾不过来呢!她眼望着沙包尽处的羊群应语着,不显多少生分的。
你来这里很久了是吗!忍不住,她又这般问着。
是的,我来这里快半年了,没得空回去呢!”他隐郁着那张脸,不自应答道,有了些汗触动。
那儿就是我家,还有我们的牧场,”意兴所致,她扬手指点过去,分明不留余隙,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缕薄淡的忽隐忽见的白烟从那里泛起,袅袅冲向高空。
“奥,我看见了,那儿离这不远也不近!,他一阵兴奋起来,扬声挫意意说着,且回身顾视了一眼那栖身的丛林,风消云散了,它触目的隐藏在她所一眼涉及的视线里。
我还能见到你的,是吗?他没有回过身形,确是这般大胆,搪突的发问,让她一错神,惊讶得不得不回脸看着那不曾觉闻的身影,发声之地,那有可触及的两许目光近乎空中迷离的云雾,不尽期许,满望着,又不肯姿意散去,真的让人情不自已,有所动容。她抹转身,急于褪却的那点潮红,又溢上了脸颊,面腮、不想让人瞅见,只好近乎捻着唇角,觉味着那一丝入化的……,没有了意念。
他们就这样耸立在各自的角落处,谁也没有再搭言续语。
突然,一阵马的嘶叫声,撕扯开滞留的空气,从那边远远的传过来,她忍不住回眸又看了他一眼,便急着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也看见了,一匹小红马正急匆匆的向着这边奔过来,不消片刻功夫,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一个人耸着身子从马上轻快下来,近乎饥渴的迎向了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她怀抱着它,犹如抱着不曾惊觉的孩子,与那人形影相随,说笑着一路并肩走来,多么羡人的一幅画面场景,他看得有些着烦的入了迷,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见着他们越走越近,他默然回神的转身离去了……,身后不自传来,那只母山羊咩咩的叫唤声,不再那么凄凉,确是喜兴异常……。
“格日娜!那个走远的人是谁呀!”欺近这边不甚杂乱的地角,达慕尔抬眼望着那个急步而去的背影觉味问着,
不知道,怎么啦?不以为意她悚心应着。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似是没趣,达慕尔虚掩着内心已久的不安说着,不经意的一幕一幕还是让她看在眼里,隐约当中,她也感到一份愧疚,只是面对眼前这么一个魁梧男人的时候,才应有的歉意。
“”你说他呀,那个人是吧?……想起他那怪模怪样,我就奈不住想笑呢!”意有所指,她的目光还是聚焦到了那个渐渐隐没的背影里。
咋啦!他……,“达慕尔有些紧张显得那般急切,一丝窘意困上心头,她不近扯白的话语,让他这么一个男人感到意外,即使她已渐成人,自是有成人固有的行为,晃然不见昔日小姑娘时的天真烂漫。
没什么呀!刚才……,就是他,帮我接生呢!不掩其口,确又是那般忘乎所以的爽郎笑着,她俨然忘却了时刻在意她,关照她,又杵在她面前不自然且有些愠气的那张方脸阔眉,久违了的豪放,任性又在这里顿现。
接生?他帮你?他盯着她问,那深邃的眸光里在已是别样劲浓。
当然啦!就是它,乖乖,要不然,我还真得要急上一阵子,”轻抚着怀里宝贝,她爽快说着,无疑,达慕尔的亲身出现在这里,确是让她少了多少忌惮,他们可是相互呵护着长大的。
噢,这么回事!他,像是那边检查站的吧?”他一时宽了心神,若有所思的弃语道,自顾到那草窠里,照看起那只咩咩不止的山羊来。
检查站,什么检查站?她一脸懵懂的样子,让人恼怒不得。
唉!你真是呆在那老地方太久了,这外边的事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听人讲,他们要在那里建一个货物中转站,中转站,你知道吗?怨艾无存的他,加重了语气说着,一时无语接茬,他又不得不回身见着她,她还是那般参悟不透,一脸晦涩的模样,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窘相,接着说:“不懂了吧?就是绿皮车在那里停靠一下子,装卸一些东西,然后再下来上去一些人,完了开走。”
噢,这么回事哇!我当是咋回事哩,文诌诌的,真是啰嗦,”她故作不晓不耐烦的应着她,对于那个中转站,她确是难以通晓多少,可对于这码事,还可算是记忆犹作新。
“得了,你这丫头,还嫌我烦啦!以前是谁哄着我,要我说这说那的,怎么,心野了,就不招人管,不招人问啦!”达慕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趣道,蹙眉弄景的,很像那么回事,以前她可最怕他生气动怒的样子,小鸟依人的死缠烂打。
烦你,烦你怎么啦!我就烦你,怎么着吧!他撒娇扯怒起来,继而莞尔一笑,回身抱着它,又走向了远方,不得已,达慕尔抱着那只已趋于能活动的绵软山羊又落在后面了……。
那天,他们跃过沙包,站在趋于柔软的沙地上了望,不竞有了太多感叹,绵迫不断的沙丘,匍匍着似一颗裸露的珍珠,壮观的镶嵌在辽阔的戈壁滩上,沙丘坡脚尽处确是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三三两两奇形怪状的荞木、灌木别致的散落在荒野里,显得这片土地是那么古老而沧桑,偶见一条不知源头的冰封小河虽已被淤积的尘沙遮掩大半,却也依然看得清它逶迤延伸的远古走向,沿着它既有的痕迹深望去,河沿两侧鲜得几见的沙红柳已泛绿,甚而极目远眺,还有些稀落难寻的不老树胡杨橫七竖八栖身在河流淌过的湿地里,有如土尔扈特部的勇士,悲壮扬威的守护着这片原生态的□□。
“美吗”?远望一番,他不禁回首出声问着她,这也可说是他有意引她进入到这里的,当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这里还是一方水地土养一方人的去留地。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怎么不记得,也没印象了呢!她游思顿想的思味道,那份惊疑惑众,还是可显见的。
也不是那样,这流动的沙丘,往往会缔造意想不到的奇迹,以前,这里还是沟沟叉叉的,咱们也难得过来几回,只能迂回绕着它,远远见上它几眼,只是最近这些年,牧民们偶尔在这里住脚发现不自涌现的泉水,几经发掘,渐渐汇成了溪流,就有了那片湿地,继而沙柳树木才得以繁盛拙壮起来,也就有了今天这意想不到的景象,想来这里很早就是远古的栖具地吧!看那边就是刚刚建好的检查站,也是中转站,这回你总可多少明白一点这其中的道理吧!听说这里不只有煤、还有……我也说不好,总之那是他们这些人的事,我们只管老样子生活就可以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那么一处红砖蓝瓦的小房子冷眼伫立在蜿蜒小河边土岗上,小河将那山岗一分两半,贯穿其中,显见一座木制浮桥将七岗又重新搭接在一起。依稀可见露的绿皮车轨前仰后合着,漫到小河的一侧,转而又拐进了沙丘,山岗里……,真是不可思议,这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也只是一段三二十里不到的路途,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变化呢!她真的有些错乱,搞不懂了。
傻了吧!格日娜!亏你还是一方草原人呢!这些只有我们这些流动游牧的牧民,才能看得见,知晓的好地方,要不是有祖母固守在原地不动,说不定,你早就该随意欣赏到的,不错吧?……看,它们到这边饮水不了!“远远的一些牛羊从那坡脚露了头,却不见牧人,它们像早就熟悉这里似的,成群结队的趋之若鹜。
格日娜!那里有鱼,你信吗!他饶有兴趣的再次解说着,这更像是一个向导对着一个远道的游人在溯及既往。
有鱼,你是说现在吗!她大为不解的问着,那侧目一视,很是让人感到那般凄美动人,亮眸美目再招人眼不过的啦,只可惜,她褪掉了那青沙罩面,否则更是神秘特质,当然敞露无遗,可是他最想见到的良辰美景。
当然啦!这个时候只需用鎯头,石头砸开河面,泉水源源不断溢上来,你自会发现鱼的影子,这还是早前一些上了年纪的牧民大叔想着试验它的灵性,特意从外边搞来一些鱼种鱼苗放生在那里,不想这真有了鱼的踪影……夏季里,游牧的牧民也就有了烤鱼的吃道。
你见过?真的吗?
没有,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你骗我不是。
哪里骗呀,说不定真的有鱼呢!梦想成就未来,不是这样吗?几相拼嘴拼舌,她们动心动情的追遂打闹着,这有似又回到了昔日,从前,同样一片沙地、沙岗、可是留下了他们多少最为充实、单纯、纯净的步履回忆。
达慕尔!你说的这要是真的,可就太好了,”一阵喧闹,她趋于平静的这般问着。
会有的,哪天,咱们带好网篓砸鱼去。
真的吗?那可太好啦!祖母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呢!她有些抑制不住存见的那点兴奋,手舞足蹈起来,如若不是他的即时相搀,怀里的它,差点就掉落到了地上……。
看把你美的,格日娜,说真的,想搬到这边来住吗?爽心之极,他不由又一脸严肃的问着。
搬到这里!是吗?怎么可能呢?别瞎讲啦!她心里迷乱的应语着,不惟又勾起了潜藏心底的那份悸心伤痛,不曾浅溢外落的,于今即成了一块心病……。
怎么不可能,如果祖母愿意的话,你们可以搬到那边有溪水的地方去,这可是众多牧民最为看重的地方,他很认真的说着,笔笔划划的,像是早为她们筹划好了的。“再说最近达尔古也要动员牧民搬家呢!”见她稍有迟疑,达慕尔不免又补充说道,元非是要让她相信,这是一个可成就现实的现实,对于她们再适合不过了。
搬到哪去,也要搬到这里来吗?她由心看了他几眼,见他不似那般扯谎,心里不由有了一丝触动,潜溢于心的。
不,我们都要搬到那个距检查站不远的道口去,听说那旮旯的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来着……,他煞有介事的沉思思若想起来,“对了,就是叫达拉道口……,很地道的一个名字,他津津乐道的叙说开来,她不惟更多了些惊异,这是几时的事哇,她和祖母意会全然不晓,难道他们既是知晓祖母既有的那不似触动的心思,才有此一着吗!这倒是可以让人理解的,祖母在这里众牧民心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
什么,你们也要搬呀!特有所指,她急的问着,那一脸漫过的神情,还是让他睹了个正着。“当然啦!我就喜欢人多的地方,想到有个照应,那得多有趣呀!你不想吗?”再说那也是达尔古牧民大队的意思,咱们都得响应号召不是,这可不是……,逃荒避难那会儿。”他还是隐去了多少话语,也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之处,她能坚强的存留下来,已是创造了一个女孩子少有的奇迹,同样也是让熟悉她的牧民倍加推崇的,言语相及,她更加确定达慕尔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用来哄骗人的,她不自觉溢现的那点浮着的心思,即是惊喜,又畏惧,索兴之余垂下了头,陷入一片久久不能锁定的沉冥之中。
格日娜!想什么呢!你看,那边不好吗?
或许可以吧?不置可否,她还是生硬的抬头,向着那边茫然望了一眼,随便应和着。
祖母喜欢清静,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这个我们知道,咱们过去再好好看看吧!那里离我家也不远啦!说着,他拉起她的手,急步走了过去……。
迁移,对于这里游牧的牧民,再平常不过了,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复加的隐痛话题,她晓得这里很美,美的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里又很闭塞,闭塞得太过荒凉,十里八里不见一户牧民,她很少离开过祖母居住的地方,也近乎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这里空旷的像是外人不可触及的无人区,他们这些人也只是随意散落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种子,风吹日晒,自生自灭,固守着脚下这片土地。过慕尔家,一个只有三两户牧民聚居,合居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牧民小队队部小达尔古,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常去过几回,偶尔的去过,还是他迎来送往的。据祖母讲,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也是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祖母家,就是偶尔有一些牧民见着这里有了人烟,才陆陆续续从更荒凉的地方移转过来,才有今天这十几户人家——达尔古牧民大队,达慕尔家是牧民小队的挂靠点,由于达慕尔阿爸精于给牛羊治病防疫,达慕尔阿妈又是这里难得一见的巧手裁缝,才使得那里聚积了点人气,逢一初十的大家才会到那里碰个面,寒暄上几句,喝上几杯马奶酒,算是喜庆浑和了,要办大的事情,还要到更远一点的达尔古牧民大队去,牧民大队在她印象中,也是距达慕尔口中提及的达拉道口不远的地方,仅有一幢固定板房,也可通俗理解为月末岁尾,节假日里,方圆百里的牧民集宿地,自然也包括那些随之而来的牛羊马露天宿营地,其间大家可以趁机交谈,高量草原大事小情,甚至也可以相互交换一些必备品、日用品、自家的、外来的,零头碎角、自是来往穿梭、热闹非凡,这也可说是这里的草原人最为看重、倚重的聚会、集市……。
这里人都讲蒙谢语,也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她没有上过什么学,更不知道学堂是什么模样,听祖母闲聊,阿爸阿妈也是逃荒来到这里的,祖母先是收留了阿妈,后来阿妈又结识了逃荒到这里的阿爸,继而在祖母的默许和容留下,阿爸做了上门女婿,此后,阿爸、阿妈有了她,便安心留在这里,又过了许多年,阿爸阿妈终于奈不住这里的荒凉、寂寞、独自留下八九岁的她陪伴祖母,决然带着出生不久的弟弟投奔了千里之外的远房亲戚,自从阿爸阿妈走后,牧民大队也是很体恤她们祖母的,把照顾她们祖母俩的任务托附给了达慕尔一家人,因此,比她大上几岁的达慕尔与她就成了形影相随的伙伴,不离不弃的兄妹。
祖母世代相传的母语,耳闻目染,让她有幸成为一个会讲蒙语的草原人,而阿爸言传身教的汉语,又让她受益非浅,成为这里为数不多能讲汉话的小姑娘,只因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俨然她也就如同祖母一样成了远古、地道的蒙古草原人。这里,只有达慕尔一家人能够与她用汉语简单沟通,达慕尔阿爸为了让他的儿子传成草原衣钵,更好的在这里生活下去,大一点的时候,就带着他,走遍草原尽可能触及的各个角落,挨家遂户给牲畜牛羊诊病治病,见的多了,自然也接触到不少外来的汉人,久而久之,也能说一口不中道的汉话,即便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是一个能说能写通俗蒙文汉字的不俗女孩子,达慕尔只能讲好蒙语,汉语兼通一些,但却不能流利书写它们,这个一直让他很纠结,很难过,他总觉得,自幼熟悉长大的她们之间不应有任何障碍,哪怕闲之不用,弃而不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