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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治小人 ...

  •   腊月十五这天,日头还未完全升高,长平镇便已经热闹起来了。

      沿着街摆了一溜儿摊位,熬粥的、做烧饼的、打糍糕的,连成蜿蜒的长龙。行人只消与守摊的说上一声,就能直接拿走一份。那守摊的也不吆喝,只揣着手,笑眯眯地与旁人闲谈。

      炊烟从各家门前袅袅升起,在空中纠缠成浓厚的雾气。日光半遮半掩,从这雾气后慢慢绽开。

      这一日是长平镇的饷食节,各家各户都要做些吃食,摆在门口请过往的行人享用。吃的人愈多,就代表着这一家来年会愈顺遂。

      各家摊位都热热闹闹的,唯有西南胡同打头第二家的摊位有些古怪。不仅无人看守,桌上也只摆了两个竹篮,遮盖的白布掀开了一角,露出底下黄澄澄的花糕。

      粥点摊的老板膀圆腰粗,大手抡着一柄长勺,一双小眼却不住地往空摊位上打量。半响,终于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瘦高男子,挤眉弄眼道:

      “九娘子今日怎么没来?”

      瘦高男子站直了身,随手将瓷碗里的茶汤泼在地上,嗤笑一声说:“人家将来是要做官家娘子的,哪能看上咱们的小本生意?”

      说罢,两人轰地笑了起来。

      他们声音不算小,隔着喧闹的人群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旁包子摊的妇人重重地将蒸笼盖子盖上,啐道:“欺负人家一个孤女,算什么本事?”

      “我说张娘子,我哪句说错了?邵家那小公子不是天天缠得紧吗?”

      那张娘子也是个火爆脾气的,当下一掌拍在桌上,叉腰喝道:“人家打娘胎就指上婚了,用得着你们管?”

      瘦高男子细眼高挑,有些不屑:“你怎知那邵家现在还瞧得上她?邵小公子是什么人物?怎能娶个卖花糕的?”

      “你!”

      张娘子怒目圆睁,恨恨地将手里的布巾掷在桌上,张手朝他扑过来。

      瘦高男子丝毫不惧,丢下瓷碗,扭身往大汉身后一躲。张娘子扑了个空,抄起桌上的木棍就要砸来,瘦高男子侧身避开,嬉皮笑脸道:“张娘子,你这么着急,怕不是将来想去做个养娘?哈哈哈哈哈哈——啊!”

      话音未落,不知哪里飞来一团拳头大小的土块,不偏不倚地砸进他的嘴里。

      瘦高男子猛地瞪大了眼,眼白往上翻,喉咙里“嗝嗝”直响,活像一只被掐断脖子的老鸭。

      “谁?谁!”

      原本在一旁抱手看戏的大汉吓了一跳,抄起长勺护在胸前。行人左右互相望望,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张娘子也唬了一唬,随即暗笑道:“活该!”

      她心情大好,笑盈盈地把木棍丢在地下,拍拍手,正准备走回自己摊位去,眼角突然闪过一抹亮色。

      只见花糕摊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面生的姑娘,一身烟青色云气纹衣裙,蓬蓬乌发上斜插了一把银白玉蝉簪。

      她伸手掀起白布,一截皓腕上套了十几只金钏,最底下的一只花纹繁复,波光流转,一颗玉石嵌在中间,晶光莹莹。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姑娘很快地偏过头瞥了一眼,张娘子吃了一惊,剩下的话便卡在喉咙口。

      她从未见过如此白皙的人。

      那张面庞白得几近透明,就像上好的瓷玉一般。在日光下看过去,竟隐隐有几分虚幻。

      见张娘子表情怔忪,她忽而一笑,杏眼弯弯,唇角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透出一股狡黠来。

      不像是寻常的女郎,倒像化了冬雪,从长平山上跑下来的小鹿。

      冬风突然凶猛了几分,卷起寒气就往人衣领里钻。妇人一激灵,回过神来。

      耳边男子的咒骂声喋喋不休,然而九娘子摊前却空空如也,哪有半分人影?

      …………………………

      密林深处,一抹烟青色斜倚在树干上。

      她将一块桂花糕放近鼻尖轻嗅,右腕上的赤金钏叮当作响,细细的光芒从中溢出,线一般地注入到花糕里。

      此时已是深冬,草木凋败。树下的老头来来回回将枯叶踩得嘎吱响,终于忍不住仰头喊道:

      “原、原昭大人,这样就能找到何九安吗?”

      他口中的何九安,便是镇上做花糕的九娘子。

      原昭懒洋洋道:

      “何九安失踪前,最后接触的就是这些花糕,顺着上面的气息就能找到。”

      她灵动的眸子忽的一闪,落到老头身上,似笑非笑道:

      “怎么,你不信我?”

      “岂敢岂敢,您是五阶无常,小的哪敢不信您。”

      老头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惆怅不已。

      按照命簿规定,那个何九安本该在今日的午时三刻病故。无常会来将她的魂魄勾走送到酆都,投往下一个轮回。

      作为土地公,他理应在无常来之前看好魂魄。昨天薄暮,他还特意去何家转悠了一圈,确认四下无异常后,才放心地回到了土地庙里。

      然而今日一早,这个叫做原昭的无常就风风火火地闯入他的庙中,质问他何九安怎么不见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探查了一番,却惊恐地发现竟是连何九安的魂魄都感应不到了。

      丢失生魂可是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一想到这个,他就双腿发抖,再看一眼身旁的姑娘,更是倍感绝望。

      无常按照魂力高低可分为八阶,按理说,五阶无常已然不低。可面前这丫头只有五百年的鬼龄,而且是近几年才被派到人间勾魂的。

      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将活人掳走,魂力定然比她高强。

      他叹了口气,打算忽悠这丫头多出点力,于是堆起笑容,讨好道:

      “原昭大人,小的打四年前就见过您的本事了。还好这回是您出任务,若换了旁人,咱俩都得下十八地狱去……”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

      原昭折下一片枯叶,漫不经心道:

      “长平公,这可是你弄丢的魂魄,被罚也是你的事,跟我有何关系?”

      长平公还未说完的恭维话卡在喉咙口,面上青白交加,甚是精彩。

      “这个、这个……”

      原昭饶有兴致地看着树下团团转的老头,正想再捉弄他几句。赤金钏突然猛烈地颤动起来,她抬起手,往上面轻轻吹了口气。

      一道微弱的气息从北面传来,似乎还带了几分怨气。

      原昭正欲细细探查,那道气息倏地不见了。

      “找到了?”

      长平公惊喜道。

      “嗯。不过气息很微弱,随时都会消失。”

      她翻身下树,把一个银白手环丢给长平公。

      “我去寻何九安,你去将她的未婚夫婿邵景寻来。这是传音环,若有消息了,立即告知我。”

      长平公手忙脚乱地接住,有些不解:

      “邵景?为何要找他?”

      原昭歪着头,杏眼圆溜溜的,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脊背发凉:

      "听说这二人感情甚笃,想来离别之时,定有一番好戏可看。"

      长平公一惊,连敬称都顾不上,指着她的鼻子跳脚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他蓦地想起之前听到的有关这位的传闻。

      酆都鬼差大多都有一些奇怪癖好,例如有的爱听人间风月故事,有的专爱吓得小儿啼哭,还有的性情暴戾,专以折磨亡魂为乐。

      这位倒没什么让折磨亡魂的嗜好,只一点令人头疼:她就爱看凡人之间的生离死别。

      传闻她性格顽劣,手段狠辣,为看一出离别戏码不择手段。曾经有个娃娃的魂魄已经半离体了,她硬是把魂魄塞了回去,将原本可以安详离世的娃娃生生惊醒,抱着母亲哇哇大哭。

      她倒好,抱着手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长平公敢怒不敢言,只偷偷瞥她一眼,嘟嚷道:“这大冬天的,昨夜还下了雪,上哪里去找。”

      原昭不理会他,皱起鼻尖嗅了嗅,露出尖尖的虎牙:

      “长平公,你昨夜可是喝了酒?阎王殿主吩咐我将今岁人们供奉的酒带回去,我看你庙下埋的那些挺好的,不如就它们吧。”

      “你!”

      原昭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

      “那几坛没有酆都的标记,想来是人间新上供的。长平公,你莫不是想私吞吧?”

      话里的威胁意味甚重,长平公气结,却又无计可施。

      根据酆都例法规定,人间供奉的一律物件须得登记在册,再由各殿殿主分配使用,擅用者将按贿赂罪处置。

      他愤愤然地握住传音环,一双小眼将原昭从头到脚剐了一遍,这才憋屈地走了。

      原昭弯起唇角,将目光投向北面。

      高山密林,林子间半点风声也无,只有枯叶落地时发出的轻微喀嚓声。不知何处的鸟雀惊慌啼叫了一声,随即便传来翅羽扑棱棱落下的声响。

      她身形一晃,眨眼间出现在十丈开外。

      两侧树木飞快后退,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魂力悄然运转起来。

      噗嗤。

      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原昭瞳孔一缩,身形骤然消散。

      砰地一声,几道粗长的黑影撞在一起,立即纠成一道浓厚的黑气追了上来。

      赤金钏上的玉石如滴血般红艳,瞬间化作青金色的长鞭。她握住长鞭,反手劈开黑气,余光又见新的攻击袭来,冷笑一声就往林深处钻去。

      一青一黑两道光影在林间急窜,眼看要撞上前方枝繁叶茂的高大烨树,原昭忽然急掉方向,往树顶掠去,手掌狠拍在树干上,顿时立起一块碧玉般的屏障。

      黑气猝不及防,连头接尾地撞在上面,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砰!

      哗——

      枯叶唰唰抖落,原昭纵到树顶,手中的长鞭在日光下金光粼粼。她笑意盈盈地,拂去落在乌色鞭柄上的枯叶,叹息道:

      “哎呀,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呢,原来找了个眼神不好使的,连我在哪里都看不清楚。”

      轰!!

      话音刚落,一个通体漆黑的家伙拔地而起,红目森然扫向她的方向。周身黑雾缭绕,变幻出千万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个个伸着枯瘦的长手,相互撕扯拉咬,争先恐后地往顶部爬去。

      那是……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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