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献鱼》灵吉

15、意外发现董事长的旧伤

　　仇雁在香港的三日，除首日由孙子焦领入公司、王阳送回九龙塘住处外，后续行程皆由王阳全程接送。孙、黑二人自此再未露面，三餐与日用所需早已被王阳打点妥当。她乐得如此自在，白日里埋首账册，不放过一丝出入；夜里回到住处，便卸下所有负担，享受一身清静。这样无人搅扰、诸事顺遂的日子，竟让她恍惚觉得——或许余生在此，也很不错。

　　王阳对仇雁的关照堪称无微不至。以他的年纪，本可给她一种父亲般的依靠感，只是那张脸实在生得太年轻，说是兄长也不为过。这天夜里回来，仇雁拎着王阳给她买的水果捞推门进屋，正要往茶几上放，却猛地顿住——沙发上竟趴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脸朝下，一动也不动。是孙子焦吗？她看不真切，只觉浑身血液骤冷，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仇雁攥着餐盒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她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挪近，想要探探那人是否还有气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男人肩头的瞬间——

　　他猛地翻过身来。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毫无遮挡地撞进她眼里——是孙子焦。

　　悬到嗓子眼的心咚一声落回大半。她暗暗舒了口气：还好，是个活人。若真在这陌生地方撞上横死的场面，怕是这辈子都洗不掉这身晦气。

　　可再一细看，他双目紧阖，面色泛着不寻常的灰白，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难以察觉。仇雁刚松下的心又悄然悬起——这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仇雁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平日那股慑人的冷硬气势此刻荡然无存，眉宇间的锋芒也松懈下来，只余一片虚弱的苍白。他安静地蜷在沙发上，竟像只收起利爪、受了伤的猫，透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易碎般的脆弱。

　　仇雁指尖发紧，攥得衣料都起了皱。那阵慌意顺着脊椎一节节爬上来，凉飕飕的——孙子焦这模样，到底要不要送医？

　　她在香港寸步难行。别说医院，连出门都像在陌生的迷宫里打转。冷汗细细密密地渗在掌心，她盯着那张泛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心底那面鼓越敲越急：再这样拖下去，人会不会真折在这屋里？

　　仇雁轻轻吸了口气，探手触上孙子焦的额头——指尖一片薄汗的凉。

　　他被这触碰惊得微微一颤，眼睫缓缓掀开，眼底还蒙着一层未散的恍惚。

　　仇雁心头一跳，迅速收回手，声音压得又轻又低：

　　“董事长，您醒了……方才见您面色实在不好，才贸然探了探。您现在感觉怎样？”
　　“我没事，回国这星期睡眠又不太好，刚吃了安神的中成药歇了会儿，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看些资料就行。”仇雁一听就懂，这分明是老板硬撑着加班，反倒催下属先歇。

　　得，老板还在挑灯夜战，她哪能自己先躺下。仇雁强打精神，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却涌了上来。这趟差出得，真是浑身不自在。就算香港地窄房紧，至于让下属和老板住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和生活搅成一团，私人领地全无，这跟24小时轮值待命有什么分别？想想就够糟心的。
　　仇雁看向面前的人，脸上立刻堆起妥帖的笑，带着几分讨巧的分寸：“老板，您身子不舒服更该好好歇着，有什么要搭手的，尽管吩咐我来做就好。”

　　孙子焦浑身沉得发僵，实在撑不住了。这一周，护他半生的爷爷骤逝，整个家族集团的重担轰然压在他一人肩上，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刚从深圳折返，旧疾便骤然发作，幼年心脉严重受损的症状显出来了，情绪低落，喘不上气了，虚弱的身体像羽毛那么轻，阵阵不适感沉沉将他裹住，连抬眼都添了几分滞重。

　　他望着眼前的仇雁，勉力撑着起身。仇雁瞧他这模样，暗自盘算，还是赶紧回自己房间待着，让老板能自在些才好。
　　仇雁的目光落在孙子焦身上，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脚步不受控地朝身后的卧室退去。孙子焦浑然不觉她的局促，随手拿起茶几上摊开的笔记本，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仇雁借着这个空档，踮着脚轻手轻脚溜进卧室，反手便扣上了门。她靠在门板上，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暗自嘀咕今晚说什么都得锁好门——老板难得留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只会落得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闲话。

　　她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新闻，便去浴室冲了个澡。刚吹干头发，换上宽松的棉质睡衣，门扉突然被叩响，三声，不轻不重，却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她的心跳。仇雁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腹诽：这位老板又有什么吩咐？她憋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和慌乱，磨磨蹭蹭地挪到门边，极不情愿地拉开了门缝。

　　门刚开一条缝，孙子焦的身体便毫无预兆地朝她倒了下来。仇雁吓得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去扶，奈何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撑不住成年男人的重量，只能被他带着，重重地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硌得生疼。
　　老板？老板您这是咋了？”

　　仇雁的声音都带了点颤，指尖发凉，却还是飞快地探到孙子焦的鼻息下——温热的气流拂过指尖，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半分。她又慌忙摸上他的胸口，隔着湿透的衬衫，能触到那颗心脏还在有力地搏动。

　　后怕感潮水般涌上来，她顾不上后背的疼，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孙子焦翻到平地上，自己踉跄着爬起来，指尖抖得厉害，却还是精准地摁开了手机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

　　“黑助理，”她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你在哪里，董事长突然晕倒了，怎么办呢”

　　黑廿九下午才和孙子焦分开，这几日早看出他气色沉郁得不对劲，十有八九是旧疾突发了。连日的高压周旋，睡眠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牵得全身机能都跟着紊乱，首当其冲受损害的，便是本就不算强健的心脏。

　　“仇会计，”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下去的焦灼，却依旧保持着条理，“董事长西装内袋里有救心丸，麻烦你先给他喂一颗。我现在在青山市总部，三个小时内，会带着医生赶过去。”

　　仇雁猛地撂下手机，转身冲下楼，指尖精准地探进孙子焦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口袋，摸出那个拇指大的小药瓶，又顺手捞过一旁的软靠背垫。她三步并作两步折回卧室，小心翼翼地扶起孙子焦瘫软的脖颈，将靠背垫稳稳垫在他脑后。

　　此刻的孙子焦，嘴唇已经变成紫色了，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仇雁指尖发颤，却不敢有半分迟疑，拧开药瓶倒出一粒药片，撬开他的牙关喂了进去，又俯身掐着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确保药片咽进喉咙。

　　她俯下身，一根手指悬在他鼻息下，感受着那几不可闻的气流，随即又将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胸腔里传来的那阵微弱却逐渐有力的跳动，像一道救命的光，让她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缓缓落回了原处。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孙子焦蹙紧的眉头，眼底漫过一层后怕的水汽。

　　仇雁丝毫不敢松懈，掌心贴在孙子焦的后背上，只觉一片冰凉刺骨，他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地轻轻发颤，连带着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孙子焦人高马大，她一把小骨头哪里搬得动，心头顿时急得火烧火燎，蓦地想起楼下的厚沙发垫。她跌跌撞撞冲下楼，咬着牙将沉甸甸的沙发垫扛上肩，那垫子看着厚实，压在身上却沉得像块铁。她喘着粗气挪回床边，攥住孙子焦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侧翻过来，再一点点把沙发垫稳稳塞到他身下垫好。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腰背发酸、气喘吁吁，却顾不上歇口气，转身就扯过自己床上那条羽绒被，严严实实地裹在孙子焦身上，连脖颈的缝隙都掖得密不透风，生怕半点寒气再钻进去冻着他。

　　收拾妥帖后，仇雁便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眼见着孙子焦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唇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变浅了，她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稍稍落了地。

　　忽然，一声清晰的“咕噜”声从孙子焦肚子里滚出来，仇雁忍不住失笑。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腰腹，手感紧实得不像话，心下暗道：看着人高马大的，腰倒细得很，定是平日里废寝忘食地忙工作，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上松软的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板这是饿了。

　　仇雁瞥了眼手机，距离给黑助理打电话已经过去半小时，估摸着人还在路上。再看孙子焦，呼吸愈发沉稳，眉眼舒展着，像是累极了陷入了深眠。她蹑手蹑脚地起身，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心里盘算着去厨房熬点软糯的小米粥，等他醒了刚好能喝。

　　仇雁在厨房翻找了半天，终究没寻到小米的踪迹。她悻悻地转身，接了杯温水往回走，刚推开房门，便愣住了——孙子焦竟毫无征兆地躺在她的床上。

　　“这人……莫不是病了？”仇雁小声嘀咕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心底却早已软成一滩水。他打小没了母亲，孑然一身在美国长大，身边只有黑廿九陪着，何曾体会过父母在侧的安稳与暖意？她凝望着男人熟睡的眉眼，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这张脸，竟和她梦里的人一模一样。只是梦里的他，总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里盛着化不开的深情，静静地望着她。
　　距离黑助理抵达香港，还有整整两个小时。孙子焦的呼吸平稳绵长，瞧着倒是暂时无碍。窗外夜色沉沉，已是后半夜，仇雁掐了掐自己泛酸的太阳穴——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熬到这么晚。

　　这人看着就是个不近女色的工作狂，半点儿女情长的心思都没有。仇雁拍了拍脸颊，暗自思忖：得赶紧补会儿觉，不然明天铁定顶着俩黑眼圈，没法见人，仇雁给孙子焦又盖上了被子，掖好被角。

　　她蹑手蹑脚跑下楼，刚要蜷进沙发里，又猛地想起床上昏睡的人，脚步顿住了。万一他半夜醒了不舒服，或是有什么别的状况，没人在旁可怎么好？

　　仇雁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回到她房间的地板上，沙发垫子还在，她先睡上面吧。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今晚就委屈自己，在这儿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