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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苏樱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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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浑浑噩噩的时候醒来,天已大亮,只觉全身软得像面条一样,竟无力爬起来。身体酸痛难当,灼热难耐,连脑袋也迷糊得很,几乎再度睡去,直到他发觉一个恐怖的现实。
小鱼儿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哪里来力气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去院子里找,发现拴在墙边的棕马也不见了。
小鱼儿是走了么?还是……
花无缺不敢想,只剩下满心的自我怨责,不亚于决战时亲手杀死孪生兄弟的痛心和绝望。
为什么要睡过去?为什么不多支撑一会儿?如果小鱼儿真的出了意外,自己活着也没意思了……
不知道怎么支配双脚走到外面的大路上的,茫然四顾,周围没有人迹,天上愁云惨雾,地上花败草枯,苍穹大地连带心间均是一片萧条。
花无缺腿一软跪坐在地,一时间忧思过度,身上的伤痛反倒感觉不到了。
直到杂沓的马蹄声传来,远远望见马背上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才将花无缺从绝望欲死中拯救出来。
小鱼儿不仅平安无事,带回另一匹马,还带来一个关键性的神助——苏樱。
苏樱还是一年前的样子,素淡的白裙一尘不染,面上未施粉黛更显淡雅脱俗,一双眼睛清波流转,比天上的星辰还亮。原本淡漠冷清的她此刻坐在小鱼儿前面,莫名地多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温柔缱绻。
小鱼儿坐朝后负责驾马,一只手扯着缰绳笼在她身周,另一只手牵另一匹白马,近距离接触下却视这只温柔的小鸟如无物,在瞧见心心念念人跪倒在地,更是把苏樱抛到了九霄云外。
花无缺还来不及爬起,小鱼儿已急切扯缰绳勒停了马,一跃而下过来,将他搀扶起身,上下打量一遍,又求助的望向苏樱。
生怕惊得马跑起来,被撂下的苏樱笨拙又小心地从马镫上爬下来,不谈正事,先劈头盖脸一通抱怨:“十几年没碰过马了,今天受这罪,完全因为你们这对难兄难弟。这条傻鱼最可恨,头脑清醒时惯会气人,没了记忆更不省心,要不是我嘴皮子利索,现在早被他打死了。”说着狠狠瞪小鱼儿一眼,“看我干什么?说的就是你!要是不想你的花无缺死掉,赶紧去把马拴好,再生一堆火,找点水过来烧好!”
花无缺听得一愣一愣的,眼见小鱼儿忙不迭地跑去牵马,动作举止没先前那么毛躁失准,面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常人该有的灵动变化,吃惊之余想到定是苏樱给他做了初步治疗。
“苏姑娘,小鱼儿他……”
“现在暂时没得治!”苏樱脱口打断花无缺的疑问,没好气地说道:“能做的我早做了,你现在该操心你自己,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条鱼又该急傻了。”
和苏樱也算熟识,充分领教过她的脾气,花无缺不敢多言,由她搀扶着回屋。
搀扶过程中苏樱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花无缺的脉腕,进得屋内,病情已诊断妥当,没半分耽搁,直接开始疗伤。
当拈起银针的时候,苏樱像变了一个人,再找不见先前的刁钻冷淡,整个人沉敛而温柔,俨然是一副济世女菩萨的形象。
花无缺依言脱下衣袍,光luǒ着上身,盘腿坐好。看苏樱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从随身的布囊里选了一根长而细的银针在胸前比划。
距离挨得极近,她的温热吐息就落在肌肤上,察觉此点,花无缺面上不禁开始泛红。虽有过治疗经历,如此坦诚相对却是头一回。骤然从绝望到希望,没一句简单的解释便开始疗伤,花无缺有些惶惶然,张口想问却被苏樱打断。
“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会一点点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为防真气流泄造成麻烦,你不要开口,听我说。”苏樱说着话,手上却不闲着,纤纤玉指在他的要穴上一一按下,最终选定位置,倏地送针入体。
尖锐的剧痛直袭脏腑,迅速蔓延全身,花无缺差点哼叫出来又强行忍住,面上却是痛苦尽显。
这一幕正好让抱着柴进门的小鱼儿瞧见,也是面色大变,简直比花无缺的还难看十倍。
轻轻捻针,定好入肉的深度,苏樱转过身来看小鱼儿,眉眼一弯甜甜一笑,语气中的温柔婉转都快化入了骨子里:“你关上门,到外面去生火烧水,做完后,再把那两匹脏兮兮的马干干净净地洗上三遍。”顿了顿,指指花无缺郑重地补充:“他要好得快的话,不能受一丁点声音干扰,你一定要轻手轻脚的,不听我的话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管。”
小鱼儿愣愣地反应片刻,担忧地瞧花无缺几眼,一手抱了柴一手带上门。
小鱼儿刚离开,苏樱翻个大大的白眼,无奈地道:“若是以前的江小鱼,一定会反驳说我在这边喋喋不休怎么就不算用声音干扰你了,现在真是傻透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没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他避开吗?”
屋里只有两个人,苏樱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花无缺自然是意有所指,花无缺勉强从剧痛中回过神,刚想张口又忆及不可说话的叮嘱,只能欲言又止陷入局促中。
苏樱轻轻一笑似是很欣慰,缓缓道:“还好你没变傻,及不上小鱼儿的机灵也勉强够用了。”随即她继续挑选银针,说话间又是狠狠深入一个穴位,“就冲你们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瞎操心,留小鱼儿在这,他会以为我在杀人。你呢,为了不吓着他,肯定是一味的隐忍强装无事,最后累的是我……”苏樱停了停,认真解释,“你武功丧失的时候被人强灌大量内力以致筋脉承受不了处处俱损,现在时间有限,我只能把你主要的经络接起来,你会恢复一些力气。但不论什么东西,打破容易复原难,我需要根据你的反应来行针,才能尽可能地避免失误,那条傻鱼不在,你再藏着端着不放松,只会越治越糟。”看花无缺心领神会地放松身体,松开紧咬的唇,苏樱满意地点点头。
复原的过程确实难,苏樱的手指一一拂过经络穴道,小心地试探,手底下运针如飞,偶有错漏却也是尽了全力,行针的同时她还不忘谈天说地。
“你一定奇怪小鱼儿怎么会和我遇上,其实严格来说是我找的他。一进镇子,你们和司空尽冲突的事在茶间酒肆传得沸沸扬扬,当时我就推断,你的武功一定出了问题,至于小鱼儿,在我绕遍半座城见到他我才确定了他的状况……”苏樱顿了顿,屏住呼吸专心地把背后大椎穴的针扎准了,才松一口气继续道:“这条死鱼,什么都忘了,连我都不记得,笨得连木头都不如,唯独记得你花无缺……”
到此刻,花无缺已然明白苏樱是为分散他的注意力才滔滔不绝,毕竟接续经脉的过程实是苦不堪言。长针入体深入穴位,依次导联经络气血,不可避免地触动每一根痛觉神经,偏偏失了内力无所倚仗,只能放任剧痛肆虐,难受得无所适从。
到最难捱的时候,感官越发清晰了:每一根针入肉的深度,渗出汗液的指腹摩挲皮肤带来湿滑的凉意,苏樱说的每一句话缓慢而柔和,让人仿佛置身温泉之中。花无缺努力忽视苦痛,去理解苏樱话中之意,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怎么找到小鱼儿,怎么化解小鱼儿的敌意再疗伤,怎么置办白马,共乘一骑找到自己。到后来,不知是痛得麻木还是苏樱描绘得太精彩,花无缺真的觉得苦痛稍减。
“让我猜一猜,是谁把你们逼成这样……”说到此处,苏樱开始逐一将针捻到最深,只露一小截针尾,接着道:“这一定是对你们恨之入骨且本事通天的家伙,除了邀月宫主,我想破脑袋,实在想不出其他人……”
花无缺苦涩一笑,一时不知该佩服苏樱的敏慧还是感慨物是人非。可现下随着针逐一进到最深,他接连吐了两口血,新一轮的折磨接踵而至,已不容他再胡思乱想。
“既然撑不住了,就无需再忍。”见花无缺早已重心不稳坐不住,双手攥了地上的干草却是无力握紧,苏樱悠悠提醒道:“时间还早,你可以侧身靠一会儿,尽力放松,慢慢调匀呼吸,撑过这关后,不仅可以治愈掌力造成的内伤,你也能恢复到普通人的程度。”
苏樱不仅是个好医师,也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对身受折磨的人来说,再没有比灌输希望更好的灵丹妙药了,知道忍受完痛苦就能治愈重疾,就像奔袭已久的人望见了终点,那再大的痛苦也不算痛苦了。
花无缺依言靠下去,虽觉呼吸阻滞,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还是努力调息放松。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听苏樱的声音轻轻唤道:“可以起来了……”
睁眼坐起,由苏樱一根根将银针取出。这个过程全无痛苦,只觉随着针的拔出,身上越来越轻松,久违的舒心感回来了。
“多谢。”接过衣服穿好,花无缺的道谢无比郑重,若不是治疗时消耗太大暂时无力站起来,他一定好好地行个大礼。
苏樱全当没听见,取出随身手帕擦干脸上的汗,粗略梳理一下潮湿的鬓发,攥着那把用过的银针推门出去,见火堆上一个破瓦罐里的水沸腾正盛,直接把针放进去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