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30、沉渊

　　星轨司，第七深层。
　　永恒的嗡鸣，冰冷的金属，刺目的白光。
　　强制休眠舱内，凌清泓的意识在药物作用下沉浮，只有烙印“珊瑚刑”残留的隐痛提醒着他尚存于世。
　　突然，舱外走廊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
　　似乎是某位研究员忘记关闭的便携式信息终端，正在播放上京城的即时新闻快讯。声音断断续续，却如同冰锥刺破了他浑噩的意识：
　　“……紧急插播……位于西区的‘旧日回廊’图书馆遭遇严重袭击……据信为赤火巷激进分子所为……现场火势失控……目前已确认一名女性死者，身份初步核实为……阿棠……”
　　阿棠！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
　　强制休眠舱的隔音效果极佳，那后续的报道已模糊不清。但这两个字，已足够！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是新闻播报！是……死讯！
　　阿棠姐……死了？
　　那个曾悄悄给他塞过食物、会用口型告诉他“坚持住”的温柔女子……那个在绯焰中少数还保留着人性温暖的人……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动荡洪流中的、仅存的……故人……
　　死了？
　　被焚烧？被所谓的“净化之火”？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远比烙印的灼痛更甚！远比任何探针刺激更摧心裂肝！
　　“呃啊！！！”
　　破碎撕裂般的悲鸣终于冲破了药物的封锁，从他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尽管微弱如气流，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束缚带被绷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靛蓝色的灵髓不受控制地在他体表疯狂流窜，锋锐、狂暴、充满了毁灭性的气息，混合着镜池污染的混乱波动，将冰冷的医疗舱内壁切割、侵蚀出无数细密的裂痕与焦黑斑块！警报灯瞬间转为刺目的猩红，凄厉的蜂鸣声响彻整个第七深层！
　　几乎在同一时刻。
　　星轨司，观星穹顶边缘，周烬的私人静思室。
　　这里没有浩瀚的星图，只有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周烬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静立在黑暗中央，墨色的瞳仁深处，数据流以恒定的、冰冷的轨迹闪烁。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微小的、只有他能解读的加密信息流光屏。
　　突然！
　　光屏上，代表第七深层“载体-柒”的生命体征监控数据，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失控的红色警报波纹！
　　灵髓波动读数直线飙升，突破了所有预设的安全阈值！强制休眠系统被强行冲破的警告标记疯狂闪烁！
　　周烬墨色的瞳孔，数据流的闪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足千分之一秒的凝滞。
　　紧接着，另一道来自“影鳞”外围监控节点的、标记着最高紧急等级的信息流，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切入！
　　信息内容极其简洁，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凌家“影鳞”全面激活。目标：星轨司第七深层。渗透模式：掘地三尺。能量嗅探指向性：深潭灵髓残留/琉璃糖能量余烬。威胁等级：致命。预计突破外围防御时间：<72 标准时。」
　　两股信息流，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在周烬绝对理性的意识矩阵中交汇、碰撞。
　　载体失控。凌家锁定。时间：<72 小时。
　　埃里克的“残锋”计划刚刚启动，西北的“沙蝎”正被伪造的“载体-柒”能量痕迹引向混乱。
　　此刻，凌震霄却无视陈氏战场，将全部力量转向了星轨司的核心！目标直指第七深层！
　　周烬的思维矩阵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完成了推演。
　　凌震霄的“深潭觅踪”能力超出了星轨司数据库的预估上限。
　　那丝被“深蓝协议”认为已彻底湮灭的琉璃糖能量余烬，竟成了凌家猎犬最精准的嗅源！
　　埃里克的“深蓝”屏障，在凌家不计代价的“掘地三尺”面前，并非无懈可击。
　　第七深层，不再安全。
　　将载体转移至星轨司其他安全层级？风险过高。
　　凌家的渗透无孔不入，内部信息流存在被截获可能。
　　上报埃里克？意味着载体控制权可能被更高层级接管，甚至可能因“失控风险”而被执行“无害化处理”。
　　这是对研究价值的彻底毁灭。
　　否决。
　　唯一效率最优解，在周烬冰冷的逻辑核心中瞬间生成。
　　他需要一处绝对隐秘、完全独立于星轨司监控体系。且能有效隔绝“深潭觅踪”探测的……私人空间。
　　周烬墨色的瞳仁深处，那恒定闪烁的数据流，骤然加速！
　　一道无形的权限等级远超“深蓝”的指令，如同投入深海的核弹密码，瞬间发出！
　　指令目标：星轨司深层废弃通道网络，代号“沉渊”的私人安全屋。
　　指令内容：最高权限激活。启动“静滞”协议。准备接收“特殊资产”。
　　指令发出的瞬间，周烬的身影已从静思室的绝对黑暗中消失。
　　第七深层，医疗区。
　　刺耳的警报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
　　猩红的光芒将冰冷的金属通道映照得如同血狱。
　　医疗舱内，凌清泓的挣扎已濒临极限，靛蓝色的狂暴灵髓混合着污浊的黑色能量，如同失控的毁灭风暴，切割侵蚀着舱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与腐蚀声！束缚带即将崩断！
　　嗡——！
　　一道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灵能立场，如同天幕般骤然降临！瞬间压制了整个医疗区的能量暴动！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猩红的灯光被强行切换回冰冷的白色。
　　周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医疗舱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银灰色顾问制服，铂金星轨仪领针在灯光下折射着无机质的光芒。
　　墨色的瞳孔，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冰冷地注视着舱内那个被痛苦与绝望彻底吞噬的白色身影。
　　没有询问，没有安抚。周烬的右手抬起，那只戴着银灰色手套的手，在虚空中快速划动。
　　医疗舱的顶盖无声滑开。束缚带的智能锁瞬间解除。
　　就在束缚消失的刹那，凌清泓如同被彻底击碎的困兽，带着一身狂暴混乱的能量，猛地从舱内扑出！
　　破碎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悲啸，沾满干涸血痂和冷汗的手指，带着源自绝望深渊的恨意与疯狂，狠狠抓向周烬的咽喉！目标明确，那枚冰冷的铂金星轨仪领针！
　　周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左手，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后发先至！
　　精准地如同冰冷的机械钳，一把扣住了凌清泓的手腕！
　　力量之大，瞬间压制了对方所有的挣扎！阿棠死讯带来的精神冲击，早已摧毁了凌清泓本就脆弱的意志防线，此刻的爆发不过是崩溃前的最后宣泄。
　　“静滞。”周烬的声音，如同零下 273 度的绝对冰寒，穿透凌清泓混乱的意识。
　　他的右手并未停止动作。指尖在虚空中一点，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高浓度强效镇静剂的注射器，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地刺入凌清泓颈侧的静脉！
　　药液瞬间注入！
　　凌清泓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无尽的痛苦与恨意如同被冻结的火焰，迅速被一种无法抗拒的黑暗吞噬。
　　挣扎的力量瞬间消散，身体软倒下去。
　　周烬顺势将他失去意识的身体接住，动作稳定而高效，如同处理一件精密易碎的实验仪器。
　　他迅速将一套准备好，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连体制服套在凌清泓身上，遮住了那身刺目的白色实验服和遍布的伤痕。
　　一个带有强效能量遮蔽场的金属颈环，被扣在凌清泓的脖颈上，彻底锁死了他体内那狂暴混乱的灵髓与污染波动。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周烬单手抱起陷入深度昏迷的凌清泓，另一只手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医疗舱内所有关于“载体-柒”的数据记录被瞬间清空，物理痕迹被高能粒子流彻底湮灭。
　　同时，一段伪造，显示“载体因未知灵髓崩溃导致不可逆损毁，已启动无害化处理程序”的加密日志，被悄无声息地植入第七深层的核心数据库。
　　做完这一切，周烬抱着凌清泓，转身走向医疗区角落。
　　那里，一面看似普通的金属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深、布满灰尘和废弃管线的狭窄通道。
　　这是通往星轨司最底层、早已被遗忘的废弃通道网络的入口之一。
　　周烬的身影，抱着那具失去意识的白色躯体，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无声地踏入通道。
　　金属墙壁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将第七深层刺目的灯光和永恒的嗡鸣彻底隔绝。
　　72 小时后。
　　星轨司外围，一处伪装成废弃灵髓精炼厂的“影鳞”临时据点。
　　雷豹脸色铁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能量探测仪上那一片死寂的读数。
　　他脚下，散落着无数被暴力拆解的星轨司废弃零件、被翻找过的垃圾处理记录、甚至还有几片被特殊处理过的、琉璃糖被催化后残留的、几乎无法探测的能量惰性碎片。
　　那是他们能找到的，最接近“琉璃糖能量余烬”的线索。
　　“头儿！第七深层所有关联节点都查遍了！能量溢散记录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物质转移通道没有任何异常！连他妈的老鼠洞都掏过了！”一个“影鳞”队员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挫败和难以置信，“那姓周的……就像个鬼！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雷豹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管道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想起家主那双深潭般死寂，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的眼睛。
　　掘地三尺……却挖了个空！
　　“不可能！”雷豹低吼，“家主的感应绝不会错！凌清泓一定在第七深层！那姓周的……一定把他藏起来了！或者……”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已经处理掉了？”
　　他猛地盯着地上那几乎无法感知的能量惰性碎片，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收获”。这被彻底催化湮灭后的纯净能量余烬，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烙印在雷豹的神经上。
　　星轨司最深处，超越所有官方地图记载的领域。
　　代号：“沉渊”。
　　这里没有光。所谓的“渊”，是一片由超高密度，蕴含特殊能量阻尼与信息吞噬属性的暗物质微粒构成的巨大“静滞场”，如同无底的黑暗深渊，吞噬着一切能量波动与信息传递，形成一片绝对死寂，隔绝一切内外探测的奇异空间。
　　“静滞场”的核心，并非实体，而是一个完全由反灵能场构筑的悬浮在暗物质微粒海洋中的倒悬棱柱形空间。这里，是周烬的绝对领域。
　　倒悬棱柱最底层的核心实验室，风格与星轨司的冰冷科技感截然不同。
　　墙壁是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黑色材质，地面流淌着如同液态阴影般的惰性能量流。各种前所未见的、造型奇特的自动化仪器无声运转，散发出幽绿或暗红的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深渊魔眼。
　　实验室中央，一个由透明能量力场构成的医疗舱悬浮着。
　　舱内，凌清泓安静地躺着，身上连接着数条流淌着淡银色液体的柔性导管。
　　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因巨大悲恸而紧蹙的痕迹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抚平了。
　　脖颈上的金属颈环闪烁着微光，将他体内那狂暴的靛蓝色灵髓与镜池污染死死压制在沉寂状态。
　　周烬站在医疗舱旁，墨色的瞳孔倒映着舱内少年脆弱的轮廓，以及旁边光屏上瀑布般流淌着的，关于凌清泓生命体征和“白燎核心”解析进度的实时数据流。
　　数据流的一角，一个微小的子窗口，正无声显示着关于“旧日回廊”图书馆袭击事件的简短文字报告，包括确认死者“阿棠”的身份信息。
　　周烬的目光在那行文字上停留了不足 0.1 秒，便移回数据流。
　　仿佛那场焚尽生命与线索的火焰，与眼前这具蕴含巨大研究价值的“载体”相比，不过是需要记录的外部变量。
　　他抬起手，那只戴着银灰色手套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医疗舱旁边，一个造型简洁的银色小平台无声升起。
　　平台上，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内部有星尘流转的——琉璃糖。
　　周烬的目光落在糖上，墨色瞳仁深处，数据流的闪烁没有丝毫变化。
　　他伸出手，拿起那颗糖，动作精准而稳定。
　　他无需剥开任何包装，指尖微动，琉璃糖便在他的操控下开始散发出温和的纯净能量波动。
　　然后，他俯下身，将那颗悬浮着散发着微光的糖，轻轻抵在凌清泓因镇静剂作用而微微张开的苍白的唇边。
　　昏迷中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那熟悉的能量气息与极淡的清甜。
　　即使在最深沉的药物昏迷中，他的喉结，几不可查地……微微滚动了一下。
　　干裂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触碰到了那颗能量化的糖。
　　周烬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颗琉璃糖化作纯净的能量流，融入苍白的唇间。看着那细微的本能的能量吸收反应。
　　冰冷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那琉璃糖能量融入时微不可闻的能量涟漪。
　　周烬站直身体，墨色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瀑布般流淌的冰冷数据上。
　　那颗糖带来的短暂能量补充，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在他绝对理性的意识矩阵中，激起任何一丝可以被量化的涟漪。
　　沉渊之下，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