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识妖》梦槐

20、巳时四刻

　　城西死巷的遭遇，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在叶舟心头。黑莲教不仅存在，而且其活动之猖獗、手段之诡异，远超他最初的预料。那诡异的笛声、被控制的信众、以及对方发现自己时那精准狠辣的围堵，都表明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反应迅速的对手。

　　次日清晨，点卯过后，叶舟将老周、赵虎、李茂三人召至值房，闩上门。

　　“昨夜，我去了城西死巷。”叶舟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三人脸色顿时一变。赵虎急道：“大人！您怎能孤身犯险！”

　　叶舟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将昨夜所见简略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被发现的凶险，只强调对方有异术，且对地形极为熟悉。

　　“笛声控人，邪异仪式……”老周倒吸一口凉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凝重，“大人，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寻常盗匪。”

　　“正因如此，才不能按常理出牌。”叶舟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老周身上，“周书吏，你在安吉多年，人面熟。我要你不动声色地，找几个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本地人，最好是那些常在城西一带讨生活，但又与三教九流牵扯不深的，比如更夫、收夜香的、或者走街串巷的货郎。让他们帮忙留意死巷那片区域的异常动静，尤其是夜间，有无特殊气味、奇怪声响，或陌生面孔频繁出入。记住，只让他们看和听，绝不可靠近，更不可探查，发现异常，立刻通过你报我。”

　　“大人放心，小老儿明白！”老周重重点头，他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用本地人的不起眼，去监视藏在暗处的鬼蜮。

　　“赵虎，李茂。”叶舟又看向两名得力手下，“你二人从今日起，带领几个机灵的弟兄，轮班在城西死巷外围的主要路口设暗哨。伪装成茶摊伙计、修补匠人，或者干脆就是无所事事的闲汉。目标，监视所有进出那片区域的可疑人员，记住他们的体貌特征、大致人数、活动规律。同样，只监视，不接触，不跟踪入内。若有紧急情况，以响箭为号。”

　　“是！大人！”赵虎李茂抱拳领命，眼中既有紧张，更有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记住，”叶舟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的对手非同一般，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招致杀身之祸。一切行动，以隐秘和安全为上。”

　　“卑职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一张无形的监视网，开始悄无声息地向着城西死巷撒去。

　　安排完城内事宜，叶舟的心却并未放松。黑莲教选择安吉，看中的正是此地山深林密。城内的据点或许只是冰山一角，那绵延的竹海之中，是否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乌长老和石龙逃脱后，是远遁他乡，还是就藏匿在这茫茫群山之中？

　　他需要一双能看透山林的眼睛。

　　午后，叶舟再次来到了“百草堂”。药铺里依旧飘散着淡淡的药香，林郎中正在研磨药材。

　　“林先生。”叶舟拱手。

　　“叶典史。”林郎中放下药杵，擦了擦手，“看您气色，昨夜似乎未曾安眠？”

　　叶舟苦笑一下，没有否认，直接道明来意：“先生，我想寻一位可靠的向导，最好是熟悉安吉周边，尤其是与安徽交界处那片深山老林的猎户或药农。需要胆大心细，口风紧。”

　　林郎中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叶典史是担心，那伙人的巢穴，藏在山里？”

　　“不得不防。”叶舟点头。

　　林郎中走到柜台后，取出一小截枯黄的竹管，递给叶舟：“县城往南三十里，有个李家坳。村里有个老猎人，姓鲍，排行老三，人都叫他鲍三爷。他年轻时是这一带最好的猎手，对括苍山脉北麓（安吉境内）了如指掌，甚至年轻时为了追猎，深入过皖南山区。他儿子前年采药摔伤了腿，家里困难，我时常接济些药材。你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想雇他带路进山采买些山货，他应该不会拒绝。此人脾气虽倔，但重信诺，知恩图报，而且……对山里那些不合常理的东西，比一般人敏锐。”

　　叶舟接过竹管，入手沉实，上面刻着一些简单的山形纹路。“多谢先生！”

　　“叶典史客气了。”林郎中神色郑重，“山高林密，瘴气蛇虫且不说，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事小心。”

　　离开百草堂，叶舟没有片刻耽搁，回衙牵了马，便直奔城南而去。

　　出了县城，官道渐渐被崎岖的山路取代。两侧竹林愈发茂密，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竹叶缝隙洒落下来，在山路上跳跃。空气变得清凉湿润，带着竹叶腐烂和泥土的芬芳，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啼鸣，更显山幽。

　　三十里山路，骑马也走了近两个时辰。李家坳坐落在山坳深处，只有几十户人家，粉墙黛瓦，鸡犬相闻，仿佛与世隔绝。

　　叶舟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鲍三爷的住处——村尾最破旧的一间竹篾泥墙小屋。屋前晾晒着一些兽皮和草药，一个脸色黝黑、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就着夕阳的余晖，仔细地擦拭着一把老旧的猎叉。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微微蜷着。

　　“可是鲍三爷？”叶舟下马，拱手问道。

　　老者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叶舟，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刀和虽旧却整洁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沙哑：“是我。你是？”

　　叶舟取出林郎中给的竹管，递了过去：“县城百草堂林先生介绍在下前来。”

　　看到竹管，鲍三爷脸上的戒备稍减，接过摩挲了一下，点了点头：“林郎中的朋友？有什么事？”

　　“想请三爷做几天向导，进山一趟。”叶舟按照想好的说辞道，“想寻些稀有的山货，对路程不熟，听闻三爷是此道高手。”

　　鲍三爷眯起眼睛，那双看透山林风雨的眼睛仿佛能直透人心：“后生，这年头，正经山货商人可不会独自一人，还带着官家伙来找我这老头子。”他指了指叶舟刻意掩饰却难逃他眼的佩刀痕迹，

　　“是官家的人吧？进山，恐怕不是寻山货那么简单。”

　　叶舟心中微凛，知道瞒不过这老猎人，索性坦然道：“三爷慧眼。在下叶舟，安吉县刑房典史。进山，是为查案，追索一伙可能藏匿于深山、危害地方的匪徒。此事机密，且凶险异常，故而需要最好的向导。林先生举荐三爷，言您老当益壮，对此间山水了如指掌。”

　　“典史？”鲍三爷有些意外，再次仔细看了看叶舟，似乎没想到这年轻的官员如此直率。他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缓缓道：“山里有山里的规矩。有些路，能走。有些地方，去不得。”

　　“还请三爷指点。”叶舟语气诚恳。

　　鲍三爷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叶舟：“最近山里是不太平。有老伙计说，在野猪岭那边，看到过生火的烟，不是我们熟知的猎户、药农的路子。还有……夜里偶尔能听到怪声，不像狼嚎，也不像风吹。”

　　野猪岭！那已是安吉与安徽交界的深山区！

　　叶舟精神一振：“三爷可能带路？”

　　鲍三爷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屋内，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沉默着，用一块粗布，缓缓地、一遍遍地擦拭着猎叉的锋刃，直到那铁尖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良久，他猛地将猎叉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郎中对我家有恩。你既然是他信得过的人，又是为了公事……”鲍三爷站起身，虽然腿脚不便，但腰杆挺得笔直，一股久违的猎杀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你进一趟山！不过，话要说在前头，进了山，一切听我的。否则，死活不论！”

　　“一言为定！”叶舟肃然应道。

　　竹海暗哨已布，深山向导已得。叶舟知道，与黑莲教的较量，正在从安吉县城的街巷，转向那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连绵群山。他仿佛已经能闻到，从那竹海深处弥漫而来的、更加浓重的血腥与阴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