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面圣 ...
-
此话一出，王颐媛和安王诸葛烅俱是警觉起来。原本在旁看戏的诸葛烅微眯双眼，琢磨起背后的利害。
王颐媛有些坐不住，往前略移身子，攥着绢帕的右手在大腿根来回摩挲。“陛下，不可。孙氏本就是太子妃选进宫的，怎知她不会在有心人的示意下随意攀咬、诬陷他人？”罢了王颐媛不忘补充一句，“何况，太子妃在用人方面尚有失察之嫌，如何能担得主审之责？”她将上身倚回椅背，恢复坦然自若，得意地瞟了眼张芊玥。
晓得王颐媛泼了盆脏水给自己，张芊玥先是一顿，而后复掏出绢帕，掩住双眸低声啜泣起来，悲戚道：“陛下，妾也不知孙氏为何恩将仇报。妾待她千般栽培、万般疼护，甚至荐其为瞻儿的枕边人，殊不知她恁地生起歹毒心思，竟谋害我儿，嘤嘤嘤。”
太子诸葛炽宽慰地握住张芊玥的手：“别担心，瞻儿会化险为夷的。”
“莫非，孙氏与太孙有私仇？”诸葛烅端起茶碗，用盖碗儿轻轻拨弄，不着痕迹地抛出一种可能性。
张芊玥止住抽泣。“二弟此言差矣。孙氏进宫前，我自是有调查过其底细。若非家世清白、温良恭俭，不会令其侍奉瞻儿。”她将攥有绢帕的手轻放膝盖，嗟叹一声，“除了利欲熏心，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或被人掐住把柄，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动机。”
诸葛烅朝茶碗轻吹，待热气散去，微抿一口：“父皇，儿臣倒是觉得——若说巧，太孙的伤来得未免太巧了些吧。”他抬起头，不客气地瞅向斜对面的诸葛炽。
诸葛炽抽过张芊玥手中的绢帕，有些慌乱地擦擦额头的冷汗。
两拨人你来我往，相互攻歼。伊拉诺不傻，听出他们话里有话。王贵妃和安王想按实太子妃选人不当、自作自受，甚至可能是自施苦肉计；太子妃则各种暗示此事有不轨之人暗中操控，最大的嫌疑人即与太子党不对付的安王党。不管他们怎么明争暗斗，总归，没有人替她求情。
是啊，不论是欧罗巴还是暄朗，下等人就是下等人，谁会在意一个仆从的性命呢。只求他们赐一个痛快点的死法。王贵妃提到的凌迟，她有所耳闻，趁罪犯活着，当他的面将肉一片一片的剐下来，残忍之至。她不如咬舌自尽，或许能免于苦痛。
忽然，伊拉诺想起除了圣上以外，现场有一人一直未发声。此人正好坐在她的右侧。说不定此人会是转机？
她决心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尽力一搏。趁诸位贵人口舌翻飞，无人留意自己，抵住手背的脑袋缓缓向右上转，伊拉诺瞥见端坐她右位的祁王诸葛煫正双手抱臂，闲极无聊地闭目养神。
她不放弃地偷偷挪动右脚踝，在碰到对方黑底皂靴后赶忙缩回脚尖。
诸葛煫感受到微小的异动，张开眼，细长迷人的丹凤眼饶有兴味地盯着伊拉诺，右嘴角不羁地上撇。伊拉诺晓得他在打量她，不敢对视。
“父皇，嫌犯在房内跪了许久，不若直接问问她？”诸葛煫一句话将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到伊拉诺身上，伊拉诺感觉她快被贵人们的目光灼烧出几个窟窿。
诸葛棣猛地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伊拉诺跟前，一股威压随之而来。伊拉诺大气不敢出，恨不能将头埋进青石板。
“抬起头，”低沉浑厚的嗓音在伊拉诺耳边嗡鸣，有如古刹锈迹斑驳的铜钟，历经岁月的洗礼而威力不减，“朕给你解释的机会。”
伊拉诺战战兢兢地半抬起头，恰看到宝蓝色直筒袍上以金线绣著的五爪正龙补子。金龙不错眼珠子地盯紧伊拉诺，凶狠凌厉，似要看穿伊拉诺潜藏的小心思。
她轻咽口中残留唾液，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末了不忘提及金属球：“陛下容禀，奴婢发现一怪事，盛装热水的木桶掉出一少见的金属球，奴婢已将其交给太子妃。”
王颐媛闻听伊拉诺的讲述，暗舒一口气，可算择干净嫌疑。孙氏言之凿凿咬定是她无心之失，看太子妃有何可说的。
张芊玥不爽地狠瞪伊拉诺一眼，不情不愿地示意李嫱掏出金属球交予雷显。转瞬换上恭敬的面孔：“哎呀，妾竟将如此重要的证据忘却，实是不该。多亏孙氏提醒。”
诸葛棣拿过雷线呈递的金属球，来回翻看，是个多面的球状铁制品。每一面正中都有一个孔洞，孔洞处有金属片遮挡。他以左手大拇指、食指轻按太阳处凸起的青筋，不耐烦地招手召诸葛煫近前：“老三，你来。平素你最是不务正业，对稀奇古怪的物什涉猎颇广。快看看，此乃何物？保不准可救你侄儿一命。”
“欸。”诸葛煫不敢耽搁，对着光多番查看，略一摇晃，确定猜想，“父皇，此物怕是来自南疆的铁药盅。是南疆百姓洗药浴时所用，只需将其放入热水，孔洞处的机关遇热便会启动，铁片自会弹开，其间的药液会徐徐地渗入水中。”诸葛煫犹疑着开口，“或许，太孙的高热不退不只是烫伤引起的。”
“来人，取热水！”诸葛棣对门外大喝一声，双手叉腰示意御医，“不用朕教你们如何做吧？”
任、卢、梁三名御医连称明白。果然，当铁药盅被放入热水盆，孔洞铁片弹开，残余的淡绿药液从中渗出，很快融进热水，无色亦无味。
御医们以指尖轻沾药液，放在鼻尖轻嗅。二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赶忙禀报：“陛下，此乃乌头。伤口遇乌头往往难以愈合、感染化脓，想来这就是殿下高烧不退的根源。下毒之人试图用烈酒遮掩其气味。”
诸葛棣蹙额：“可解？”
为首的任御医点点头：“此毒不难解，殿下只需服下甘草熬制的绿豆汤即可解毒。难的是不易被察觉，若只按伤口感染开方，殿下恐难痊愈。”
诸葛棣挥挥手，令他们下去开药方。
伊拉诺悄悄松一口气。如此，她算不算是救太孙一命？他们暄朗所谓的以功抵罪。
王颐媛生怕被牵连，马上表态：“妾身会命宫正司提审准备沐浴用具的宫人。”
“孙氏摔倒定非偶然，估计盈露殿有隐藏的线索，妾回去后亦会仔细查看。”张芊玥意识到先前愚顽的念头差点害死儿子，十分后怕，望向跪伏地上的身影的目光不觉多了分感激。
诸葛煫适时提出：“孙氏此举算得上戴罪立功，可否免于一死？”
王颐媛不情愿地努努嘴，翻了个白眼：“不管如何论，她误伤太孙是事实，按照宫规是当被杖毙的。”
伊拉诺倒抽一口凉气，即便如此都没逃过。她求助式地朝诸葛煫挤眉弄眼。
诸葛煫收到暗示，微微一笑，唤来雷灏：“你来告诉父皇，太孙清晨是如何嘱咐你的。”
“是，”雷灏向前迈一步，“禀告陛下，太孙今日上朝前已深感不适，是强撑病体去到奉天殿的。当时他特意命奴婢在陛下问责孙小娘子时转达：孙小娘子烫伤他实乃意外，非有意为之，万望陛下留她一命。”
伊拉诺闻言，莫名怔愣，随后眼眶盈满泪水。她心头的一块柔软之地被深深触动。想不到太孙病到人事不省，依然不忘维护她。
诸葛棣轻抚下颚的胡须，颔首：“既然瞻儿亲自开口求情。孙氏，你终归是烫伤朕的宝贝孙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罚你板著一个时辰，你可认罚？”
伊拉诺连连叩首：“奴婢认罚，谢陛下开恩。”
伊拉诺随张芊玥退下时，她大着胆子朝床榻上的诸葛瞻基瞅去，留下几许依依不舍，几许真诚的祈愿。
正午时分，一个戴黑帽的女官领着几个宫娥而来，伊拉诺清楚他们是冲她来的。女官恭敬地朝太子妃行礼：“臣女宫正司刘氏拜见太子妃，恭请娘娘金安。”
“刘宫正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来人正是执掌宫闱纠察谪罚的宫正司宫正刘萦。伊拉诺顿觉不妙，刘宫正面无表情、严肃少言，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一丝不苟的铁面判官。
伊拉诺双手成拳端至腰腹，微微下蹲，请了个安：“见过刘宫正。”
刘宫正客气地扶住她：“不敢受孙小娘子礼。”宫里上下已传遍，孙氏得太孙青眼，尽管犯下大错，依然被力保。
“哪里，奴婢一小小宫娥，朝您见礼，自是应当，规矩不可废。”伊拉诺坚持将万福礼行毕。
刘宫正点点头，不再推拒。她上下打量伊拉诺一番，娇俏可人，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难怪殿下中意。
她敛眸垂眸，向张芊玥禀奏：“下官今儿是特意来向娘娘讨人的。待执行过板著之罚，自当将孙小娘子妥善送回。”
“别是到时将一具尸体送回东宫，”太子妃面带疑虑，“板著而已，又不见血，何不就在东宫前院执行？”
“这……下官怕孙小娘子期间会痛苦呻吟，扰了您的清净。”刘萦为难地回话。
她眸光如刃，闪过寒芒。刘萦顶住压力，硬着头皮拱手进言：“娘娘恕罪，宫规法度森严，下官不能徇私。”
“好一个宫规法度森严，”张芊玥轻捋袍袖，唇角勾起冷笑，“既如此，吾欲随刘宫正走一遭，一同监刑。”
刘宫正没辙，略一侧身，伸手请太子妃先行。
伊拉诺歪过脑袋，狠狠眨巴两下眼睛。太子妃貌似，在维护她？可其先前见死不救，为中伤安王和王贵妃拖她下水的场景犹在眼前。前后判若两人，着实令她费解。
一行人刚出东宫，撞见雷灏脚步杂乱地赶来。
张芊玥的心没来由地悸动，跨过台阶时脚下踩空，幸被李嫱眼疾手快地搀住。她不顾失态，踉跄地紧走两步：“难不成，是瞻儿病势有变？”
雷灏轻喘两声，躬身回奏：“回娘娘的话，殿下醒转。”
张芊玥按住躁动的心口，欣喜地抓起李嫱的手腕：“李嫱，瞻儿醒了，瞻儿醒了！”
李嫱熨帖地一笑：“是的，娘娘。承蒙上天庇佑，殿下已大安。”
张芊玥拔步往春晖宫方向迈去，没走两步，吩咐李嫱：“你同雷灏一起，跟刘宫正走一遭。务必确保一、切、妥、当。” 说及最后四个字，她故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李嫱、雷灏心领神会，齐声应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面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