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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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娘子，看来您身子是大好了。”
闻声辨人，伊拉诺知是雷灏到来。与其他内监不同，除却尖细高亢外，雷灏的嗓音有种特别的空灵与滑润。
“雷局郎，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雷灏略微俯身，“原本前两日殿下的病大有起色，甚至能在花园散心。孰料昨日夜间无端加剧，病势之凶猛较之前更甚。殿下迷糊间呢喃，让我唤孙小娘子前往侍疾。我左思右想，委实为难，特来碰碰运气。”
梦茹眉心稍蹙，看向伊拉诺：“要不我替你去吧？”侍疾可不是个省心的活儿，需要经常弯身下腰。
“无妨。”伊拉诺无所谓地摆摆手，“雷局郎，麻烦前方带路。”现在该她回报太孙救命之恩，没理由假手于人。
雷灏带伊拉诺左绕右拐地来到霜行湖边的曲水亭。按雷灏所言，合该病得无法动弹的诸葛瞻基, 此刻正在兴致勃勃地玩投壶，一群宫人小心翼翼地从旁伺候。
伊拉诺唇角抽动，杏眼半眯，摇头失笑，哭笑不得地双手叉腰，脸色不善地看向雷灏：“雷局郎，耍弄人可不好。”
雷灏朝伊拉诺深鞠一躬，退身回到诸葛瞻基斜后方。
“精力充沛，讲话中气十足，看来前几日罚得不够狠哪。”冷冰冰的言语，伊拉诺听出几分戏谑。
她嗤笑道：“不及殿下您厉害，病情甚笃，仍能投壶寻乐。”
“莫不是想再受次板著？”诸葛瞻基悠悠抛掷，三支箭稳稳投进青铜多耳壶，“事做得不好，就该罚。”
伊拉诺语塞。那滋味，她绝不愿再体会一遭。
诸葛瞻基放下箭矢，掸掸袖口，面无表情地勾勾手。
少时，几个侍卫拎来绑缚着的陈阿靛、丁阿红、金阿橙。陈阿靛低首不语。丁阿红和金阿橙则如待宰的野鸡，脏污落魄，神不守舍。
诸葛瞻基左右活动脖颈，发出咔哒轻响，说出的话宛如轰雷劈于众人头顶，“将她们三个，沉湖。”
伊拉诺蒙住，什么情况。
丁阿红和金阿橙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狠命磕头求饶，额头渗出血都恍若不觉。
悲惨的哀嚎令伊拉诺心颤，伊拉诺拦住抬步欲走的诸葛瞻基，扑通跪倒：“为何要溺死她们？难道是因为……我？”
剑眉稍挑。“没错，孤在替你报仇。”诸葛瞻基尤嫌不够，“一盏茶的功夫，孤要见到尸体。”他改变主意，驻足停步，撩袍安坐，决定亲眼见证小妮子的反应。
没有丝毫温度的判言，冷彻伊拉诺心扉。伊拉诺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她们确实可恶，但罪不至死。“能不能让她们受相同的板著、针扎之刑，以此抵消罪过？”伊拉诺拽住他袍服下摆，带着哭腔求情。她们做宫娥的果真命如草芥吗？
诸葛瞻基无动于衷。“今日她们小打小闹便差点令你归西，来日若真动真格的，你焉有命在？”冰冷无情、漠然的语气，“除非你能自己解决麻烦，否则那些惹到你的人落入我手，下场不会比她们好多少。”
“谢谢你，孙氏”，陈阿靛抬起头，真诚地向伊拉诺致谢，她略停顿，“我真羡慕你。”
只有陈阿靛自己清楚，她不是没尝试过自救和救人。
自入得春晖宫，三天内她试过抚琴弹唱、偶遇假摔、下药脱衣等等伎俩，试图引起太孙注意，将死棋变为活路。结果太孙从未正眼瞧过她，甚至连白眼都懒得施舍。
求生无望后，她想，哪怕能让阿红和阿橙逃离此危险之地，亦是好的。谁知两个不知内情的傻丫头无视其多番暗示，惦记王贵妃许诺给她们家族的恩赏，努力进行指定任务。
她救不了自己，同样救不了阿红和阿橙。
曾经的她天真又跋扈，以为有姨母庇护，一切会无碍，至少混个女官当准没问题，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成为妃嫔或命妇。
结果，她不过是权力游戏中一颗可悲的棋子，从无选择可言。
她其实很羡慕孙氏，有太子妃的关照和太孙的在乎。太孙为给孙氏出气，特意多留了她们三天性命，待其能外出才动手。不像她，什么都没有。她曾以为的姨母疼爱，亦是假的，多可笑。
陈阿靛眼神流露出对生的留恋与不舍。
三五个侍卫麻利地用极粗的麻绳把她们绑石头上。
金阿橙见求饶无用，恶狠狠地瞪伊拉诺：“孙氏，你别再惺惺作态，假装求情，肯定是你背地进的谗言。贱人！我做鬼都不会饶恕你——”
话音未落，三人被推进湖，水面咕嘟几下，就没了动静，恢复往日的平静无波。
不一会儿，两个强壮的侍卫深吸口气，凫水下游，解开绑缚的绳索。其他人将一一把尸体打捞上来，并排摆放岸边。
“记得，管住你们的嘴。”雷灏压低嗓子威胁在场宫人侍卫，“对外知晓怎么讲？”
“晓得的，局郎放心。”
诸葛瞻基审视一番，未言其他，从雕花梨花木黑椅起身，往春晖宫的方向走去。
伊拉诺不敢置信地盯视陈阿靛等人湿漉灰白的尸体。先前吵吵嚷嚷的大活人，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彻底失去生息。
一股难以抑制的反胃感涌上胸口，她手撑柏树树干，呕吐不止。弯腰的瞬间牵动其伤处，钻心的疼袭来。
她深觉无法再正视诸葛瞻基，本欲遁走，不料倏地被万铮和另一名年轻内监架住胳膊，往春晖宫抬。伊拉诺来回挣扎，万铮的一句低语“孙小娘子，请莫要令我们难做”令其老实放弃。
不可再因她连累旁人。
“得罪了，孙小娘子。”雷灏挥舞浮尘，小步跟在后方。
伊拉诺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才十三周岁，应当身处法诃赛偌大的庄园，和贵族少年少女们玩耍嬉戏，不应该经历这些。
法诃赛的人命也不是很值钱，经常有人病死、饿死或被教会处死。然而，伊拉诺生活的环境较为单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人死在面前，还是因为她而被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下令所杀。如果是梦，她希望尽快苏醒过来。
待进到春晖宫，两名内监一时大意，松开伊拉诺的臂膀。伊拉诺闷头就往耳房冲，雷灏没能拦住。
她把房门反锁，用被子严密地裹住头。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孙小娘子？伊拉诺？你在吗？”是梦茹的声音。
伊拉诺将头埋得更深，没有回应。“砰——！砰——！”门外传来猛烈的撞击响动，门框陡然颤晃。“咔嚓”门闩应声断裂。万铮收势不住，跌扑进来，摔了个狗啃屎。
梦茹大步跨过万铮的身子，急走两步，一把掀开被子，将伊拉诺薅出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耳房。伊拉诺捂住右脸颊，难以置信的仰视梦茹。
“清醒了吗？”梦茹鼻翼扩张几息，蕴着怒气，怒其不争，“经此一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此乃皇宫，不是你可以任性妄为的地方！一不小心，你可能就身首异处！”
伊拉诺没有言语。若说经受板著之罚，她仍心存侥幸的话；历经陈阿靛三人之死，她深切体会到梦茹的警告。
梦茹见其有听进去，叹了口气：“收拾一下，立刻跟雷局郎走，做你该做的事。”
伊拉诺咬紧下唇：“是去伺候太孙吗？”
“对，太孙背部烫伤部位溃烂，高烧不退。他特意指名要你近身侍疾。”
“适才杀人的时候不还精力充沛的吗？”伊拉诺嗤鼻冷哼，不客气地讽刺，下一瞬其眸光渐黯，“梦茹，我现在真的无法面对他，怎么办？”
梦茹摆正伊拉诺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等你足够强大，无论是你想保护之人的性命，抑或是你对手的性命，到时均握于你手，是生是死岂非你一句话的事？”真有那日，说不定伊拉诺并不会留下对方，梦茹暗想。
太孙的手段果然狠辣。据说，因周尚食和钱嬷嬷为有品阶女官，不可被无端毙命，他就以二人冲撞冒犯为由赏下五十杖，要了她们大半条命。
不是所有人可承受如斯爱护的。此等维护于伊拉诺而言，不知是吉是凶。
梦茹收回思绪，稍微使劲挤按伊拉诺的肩膀：“单说你今天不守规矩、任性偷跑的举动，搁别人身上，怕早被活生生打死。现下，你知轻重否？”
伊拉诺乖乖应承。
春晖宫，亦被唤作小东宫。像当朝太子、太孙同时存在的情况，世所罕见。宫内宫外流言纷纷：有的说太子只是替太孙占住位置的；有的说若不是圣上稀罕宝贝孙子，早废掉太子了；亦有的说，太子身子骨弱，能否活到登基还两说，圣上这是未雨绸缪，保证江山稳固。
伊拉诺恭谨地随雷灏进到寝殿。殿内宽阔通亮，整体以暗色为主，粗看简单朴素，实际上各种摆设陈案皆是用料讲究、做工极尽精美的珍品，无不透露出低调的奢华。任御医和另外两个御医在商讨什么，神情异常严肃。
雷灏引伊拉诺至床榻前，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缂丝织金的绛紫幔帐为金钩束于两端。诸葛瞻基趴伏于松软的床榻，下巴垫靠玉枕，眉头紧皱，冷汗淋漓，旁人瞧着都觉出难受。
实在很难将眼前病得虚弱无助的少年与半个时辰前肆意杀人、残忍无情的太孙联系到一起。
“其实殿下昨夜已壮热不退，今儿强颜自持，才不露弱。从曲水亭回到寝殿，未等来御医便瘫倒圈椅间。”雷灏小声对伊拉诺解释。
伊拉诺无语地抿嘴。他素来严肃，又爱逞强，烧得昏沉，却非要硬挺着杀人，真是恶趣味。
雷灏轻踮脚尖，静静地靠近诸葛瞻基，禀报说：“主子，孙小娘子到。”
闻此言，诸葛瞻基攒眉益深，费力抬起眼皮，眸子半睁，瞧见确实是伊拉诺，复又阖眼：“请你过来，还真是费劲。”有气无力的声音。
“殿下还是好好休息为妙，莫要取笑奴婢。”伊拉诺冷漠地回嘴。
话音未甫，就听得殿外噼里扑噜地跪倒请安声响。“圣上驾到！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至——”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报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