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透明的围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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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九月。
桂花香如期而至，带着一丝属于新学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躁动。日历翻开新的一页，时间在我身上划过了整整一年的刻度。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生活被严格地框定在公寓、复健室和陈医生的咨询室之间。疼痛从尖锐变得钝化，噩梦的频率从每晚降至每周几次。我学会了在惊恐发作袭来时，不再只是僵硬或哭泣，而是能尝试着按秦医生教的方法，深呼吸，数数，或者紧紧抱住蜷缩在身边的平安——那只不知何时来到家里、有着温暖金色毛发和湿润鼻子的金毛犬。它会安静地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用沉静的眼睛看着我，尾巴轻轻摆动，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没事的。”
平安成了我沉默的锚。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安慰。沈修说，是顾凛带它回来的。顾凛对此从未解释，只是有一次，在我又一次因深夜噩梦而颤抖时，他走进来，把牵引绳放在我床头，说了句：“明天开始，你负责早晚遛它。”
于是，我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固定的、温柔的责任。清晨和傍晚，牵着平安在小区里慢慢走，看它好奇地嗅闻草地，看阳光或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有时候，我会蹲下来，抱住它温暖的脖颈，把脸埋进它蓬松的毛发里，什么也不想。平安总是耐心地等我，用它湿漉漉的鼻子碰碰我的手心。
在平安安静的目光里，在一次次重复的复健动作中，在陈医生那些剥茧抽丝又缓慢重建的谈话间，时间像是被稀释了。伤口愈合成了淡白的印记，手腕上的疤痕也变浅了许多。我看起来，“正常”了许多。能规律作息，能和人进行简短的、不涉及深层情感的对话，能在沈修担忧地看过来时，给他一个勉强算得上平静的微笑。
沈修眼里的血丝渐渐少了，笑容里的沉重也淡了一些。他会兴致勃勃地计划周末带我去哪里走走，虽然大多时候我只是安静地跟在旁边。顾凛依旧话少，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危机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些许。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审视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目光掠过我和平安，会停留片刻，然后移开。
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小心翼翼地评估，也在满怀希望地等待。
直到八月底的一个晚上，饭后，顾凛放下茶杯，看向沈修，又看向我。
“下周一，开学。”他陈述道，语气平稳，听不出倾向。
沈修立刻看向我，眼神里有关切，也有试探性的期待。“小钰，你觉得……怎么样？想回去试试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惊飞什么。
平安趴在我脚边，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低头，无意识地揉着它柔软的耳朵。回去？那个一年前让我仅仅想象就几乎崩溃的“正常世界”？
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下，但奇怪的是，没有像一年前那样被纯粹的恐慌淹没。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茫然，和深深的……不确定。我“看起来”是好了，可里面呢？那道透明的围墙，真的消失了吗？还是仅仅被我粉刷了一下，看起来不那么碍眼了？
“我……不知道。”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可能还是……”
“秦医生认为，可以尝试。”顾凛打断我可能的退缩，他的话依然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事实感，“可控的暴露，有助于脱敏。当然，前提是做好准备。”
他看向沈修：“不住校。每天接送。课程先减半，适应后再调整。” 一条条，清晰明确，像作战计划。
沈修连连点头，看向我，眼里是鼓励的光：“对，我们不住校，就上上课，感受一下氛围，不行我们马上回来，没关系的！小钰，试试看，好吗？就当……出去走走？”
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等待着。平安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抬起头，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知道，这一年来，他们投入了多少心力。我也知道，“恢复”到能重新踏入社会，对他们而言意味着多么重要的里程碑。那句“不知道”后面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我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年的九月，我再次站在了大学的门口。依旧是沈修和顾凛送我。手续依旧办得很快，只是这次，我不需要宿舍钥匙。他们陪我走到教学楼附近，沈修又把叮嘱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给我压力。顾凛没说什么，只是把一张新的门禁卡和车钥匙递给我，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却有种沉甸甸的意味。
“平安在家等你。”沈修最后说，试图让离别轻松一点。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车离开。周遭依旧喧闹，青春的朝气几乎要满溢出来。阳光落在身上，有些灼热。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包带子，里面除了书本，还有一小包平安喜欢的零食，和沈修非要塞进来的缓解焦虑的糖。
大学生活，在迟到了一年后，再次对我拉开了序幕。而我，带着一身淡化的疤痕，一只留在心里的温暖金毛，和一道或许变薄了却依然存在的透明围墙，走了进去。
我依然选择最早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依然避免不必要的交谈，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但这一次，当陌生的气息靠近，当嘈杂的声音响起，当莫名的紧张感攥住心脏时，我会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握住那颗糖，或者，在心里默想平安把大脑袋搁在我膝盖上的重量。
透明的围墙还在。
但阳光透进来的，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而围墙之外那个喧嚣的世界，我正试着，以比蜗牛还慢的速度，重新学习如何去触碰，而不被烫伤。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透明的围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