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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怎么长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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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肆月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所有的注意力都还凝聚在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小狗身上。被他握住的手腕传来温热而坚定的力道,但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并未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她的感官被恐惧牢牢占据,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感受害羞或心动,只是全然地、本能地,将自己交给了走在前面的他,乖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他掌心的力度恰到好处,既能稳稳地牵引着楼肆月,又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不适。他没有选择人来人往的正殿方向,而是拉着楼肆月转向了一条更为僻静的、通往寺庙西侧的小径。这条路铺着青石板,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将大部分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楼肆月的顺从与安静,让他紧绷的神经也得以完全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从她手腕上传来的轻微颤抖正在慢慢平复。他没有回头看,只是专注地走在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开路上的行人和偶尔伸出的枝桠。他握着楼肆月的手腕,像是牵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步子迈得比平时小了许多,也慢了许多。
那只土狗带着它的同伴们,在小径的入口处徘徊了一会儿,最终没有跟上来,只是远远地叫了两声,便转身跑散了。
确认威胁彻底解除后,池郁才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了脚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松开了握着手腕的手,但并没有立刻拉开距离,依旧保持着一个可以随时将她护住的姿态。
"安全了。"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将那枚一直攥在手里的石子随手丢进了旁边的草丛里,发出一声轻响。
"这里是西门,出去就是公交站。"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楼肆月身上,天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斑驳的树影,"我送你过去。"。
楼肆月先是轻声应允,但身体的警惕还未完全解除。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向着小径入口的方向再次确认,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戒备。直到确定那群犬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将目光缓缓地、重新聚焦到他身上。
“谢谢。”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很清晰。没有了之前的软甜和俏皮,此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危机解除后的真诚。这是楼肆月今天第二次对他说谢谢,但这一次,分量截然不同。
楼肆月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池郁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这是池郁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她这样专注地注视着。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楼肆月纤长的睫毛,看见她因刚才的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角,还能看见他自己瘦高的身影,完整地倒映在浅棕色的瞳孔里。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让他无处遁形。
他下意识地想推一下眼镜,或者移开视线,但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目光将他捕捉。他听见了她的感谢,那份真挚的情绪通过空气传递过来,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他想说“不客气”,或者“应该的”,这些都是最标准、最安全的社交辞令。但他又觉得,这些词语在此刻都显得过于苍白和疏离。
"不用。"
他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声线平直,听不出什么波澜。他率先转过身,迈开了脚步,用行动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走吧。"
他走在楼肆月的左前方,步子依旧放得很慢,刻意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微妙,既不会因过于亲近而显得冒犯,又能在他察觉到任何异动时,第一时间将她护住。
从寺庙西侧的小径出来,便是公交站台。这段不过百米的路,两人走得异常安静。他没有再开口,楼肆月也没有。空气中只剩下二人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远处街道传来的车流声。他始终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人。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空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在研究上面一道并不存在的污渍。而楼肆月,则看着电子站牌上滚动的红色字体,计算着自己要乘坐的那路公交还有多久抵达。
都没有说话,一种无形的屏障在两人之间悄然升起。
明明不久前,他还笨拙地递出过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但那场由群狗引发的混乱,似乎将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点连接冲散了,让一切又退回了原点。
尴尬在沉默中发酵。
就在楼肆月觉得这沉默快要凝固成实体时,一辆公交车伴随着刹车的气音,缓缓驶入站台。正是她要等的那一辆。
这辆车的到来,像是一声无情的宣判,宣告着这场萍水相逢的终结。
楼肆月没有犹豫,随着人流朝车门走去。而池郁,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汇入人群,看着楼肆月即将踏上那辆会将她带离他世界的巴士。某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在他的胸腔里收缩。他那被逻辑和理性层层包裹的内核,第一次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为这种异常的感觉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签文,狗,还有她……这些都是非计划内的变量。现在变量即将消失,系统恢复正常,他应该感到平静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看着楼肆月的手扶上车门的栏杆,看着她半个身子已经进入车厢。那个二维码还停留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冰冷而安静。
"楼肆月。"
池郁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穿透了站台的嘈杂。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在楼肆月即将被车门完全吞没的前一刻,赶到了她的身后。他没有触碰她,只是用身体挡住了即将关闭的车门。
"微信。"
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那个黑白相间的二维码,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的手举得很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意外而微微睁大,视线从他挡在车门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他那张写满执拗的脸上。他的举动确实出乎楼肆月的意料,甚至有些鲁莽,但那份笨拙的坚持却并不令人讨厌。
只是略作思忖,便做出了决定。
他已经主动两次了,再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更何况,公交车司机已经投来了催促的目光。
楼肆月没有多言,只是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的扫一扫功能。清脆的“滴”声响起,屏幕上立刻跳转出了他的个人名片。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就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几乎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缓冲的余地。
完成这一切后,楼肆月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迅速转身,在车厢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随着车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气音,那道将楼肆月和他隔开的物理屏障,也仿佛将刚才那份紧绷的氛围彻底切断。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高瘦身影,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点开他的头像——一只灰黑色的、看起来有点呆的猫咪简笔画,网名是吃鱼。再看看自己的,一只白色蓝眼小猫,ID是“月yue”。
公交车缓缓启动,将他的身影逐渐拉远。楼肆月看着他,直到那个藏青色的连帽衫变成一个小小的蓝点,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而站在站台上的池郁,直到公交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缓缓放下了僵直的手臂。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那个刚刚弹出的、显示着“你已添加了月yue,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系统提示,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点开了楼肆月的头像。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猫,有着和他一样的天蓝色眼眸,正安静地凝视着屏幕。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池郁反复确认了几遍,那的确是和她对视时,在他瞳孔里映出的那种清澈的蓝。
他站在原地,任由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只白色的小猫,和它那双蓝色的眼睛。他那颗总是平静无波的心,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葡萄味的软糖,从最核心的地方,开始泛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陌生的甜意。
他垂着眼,手指在屏幕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开了聊天框。他看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栏,删删改改,最后只发过去两个字。
“到了,说一声。”
白天的喧嚣早已沉寂,城市陷入深眠。云渡大学男生宿舍楼里,只有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投下微弱的光。306寝室里一片黑暗,只有几台电脑主机还闪烁着规律的呼吸灯。沈安凛和林津辞已经进入了沉睡,偶尔响起轻微的鼾声。
池郁躺在床上,早已进入了梦乡。他今天的情绪波动比过去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身体和精神都需要休息。
他本该拥有一个无梦的夜晚。
但意识却被强行拖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他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个透明观察者,被迫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客厅,白色的瓷砖地面反射着顶灯刺眼的光。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女孩正跪在冰冷的瓷砖上,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能看到她乌黑柔软的头发,和身上那件明显有些宽大的校服。
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笼罩着她,如同山峦投下的阴影。男人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皮带,金属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粗粝的、带着浓重乡音的斥责声,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下砸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为什么不能考到前十名,每次都是十一名十二名,再努力一点点不行吗?”
“父母辛辛苦苦养你有什么用?你就这么对父母?啊?”
“废物!蠢的连猪都不如…就这,还指望你长大后养我们,造业,啥球用……”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失望和暴躁的怒气。皮带并没有落下,但那悬在空中的威胁,比实际的抽打更让人窒息。
池郁的眉头在睡梦中紧紧蹙起。他无法干预,无法出声,只能作为一个无力的旁观者,承受着这一切。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的身体因恐惧和委屈而轻微地颤抖,一滴、两滴……大颗的眼泪从她低垂的脸上滚落,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悄无声息地碎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那份深入骨髓的麻木,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令人心悸。
她没有哭出声,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那双本该是桃花形状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和悲伤,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她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成绩不够好,就会被贴上“废物”和“不如猪”的标签。
池郁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从梦境蔓延至现实。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拉那个女孩一把,想要告诉她,她没有错。
然而他的手只能穿过那虚幻的影像。
下一秒,梦境破碎。
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大口地喘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宿舍里依旧昏暗安静,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天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女孩无声的眼泪,男人刺耳的咒骂,都还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小女孩是谁?
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他和楼肆月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回复的“晚安”。楼肆月的头像,那只蓝色眼睛的白色小猫,正安静地看着他。
一种毫无根据,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将梦中的小女孩,和屏幕上的楼肆月,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梦……是她的过去吗?为什么我会梦到?如果是真的,那她……她是怎么长大的?那句“肆意的肆”,原来是这样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