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底色 ...
-
瓷坐在飘窗上时,窗外的玉兰花苞正顶着残雪。他手里捏着本旧作文本,纸页泛黄发脆,是母亲昨天整理旧物时翻出来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小学四年级”。翻到某一页时,指尖顿住了——那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被老师用红笔圈了个大大的问号,旁边批着:“这不能算理想。”
作文里写:“我想每天都开心,种满院子的玉兰花,养只尾巴会卷的小狗。”字迹稚拙,还带着几个拼音,却比后来那些“我想当科学家”“我想考名牌大学”的范文,多了点鲜活的热气。瓷的指尖拂过那个问号,突然想起那天放学,他攥着作文本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进去问老师:“为什么开心不算理想?”
“在看什么?”美利坚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手里端着杯热牛奶,杯壁上印着只打哈欠的猫。他凑过来时,带着股烤面包的甜香——是早上在厨房折腾了半小时的成果,焦黑的吐司边还在垃圾桶里躺着。瓷把作文本往旁边挪了挪:“小时候的东西。”
美利坚却看见了那行批语,突然笑出声:“这老师没眼光。”他抢过作文本翻了两页,在某篇《我的未来》下面停住了,那页写满了涂改液的白痕,隐约能看出底下的字:“我想当甜品师,做会冒热气的小蛋糕。”覆盖其上的,是后来重写的“我想考上重点高中”。
“这底下的比上面的好。”美利坚用指尖敲了敲涂改液的痕迹,“你看这蛋糕的‘糕’字,笔画都带着奶油的劲儿。”瓷没说话,只是想起初中那年的许愿墙。全班的纸条都写着“考上重高”“年级前十”,只有他偷偷写了“想养只猫鼬,成为写故事的人”,最终却没敢贴上去,揉成纸团塞进了画室的颜料桶。
那天的阳光很好,画室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法正在给英的画补色,对方把薰衣草田画成了紫色的海,却在角落里藏了只歪歪扭扭的企鹅。“你这是南极飘到普罗旺斯了?”法的笑声震得颜料管滚了一地,英却突然红了眼眶:“我妈说画画没用,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
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弯腰捡起支钛白颜料,往英的画纸上挤了坨,又蘸了点柠檬黄:“你看,加点亮色就不一样了。”颜料在紫色的海里晕开,像道突然照进来的光。“我爸也说我该去学金融,”法的声音轻了些,“但我昨晚梦见自己在卢浮宫画画,画里的你笨得像只企鹅。”
图书馆的暖气终于修好了,德把物理竞赛题往旁边推了推,看着意趴在桌上涂涂画画。少年的素描本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炸油条的大叔,修自行车的爷爷,给流浪猫喂粮的阿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像被阳光吻过。“这些有什么好画的?”德的指尖划过其中一页,上面是个捏着糖画的老人,糖浆在铁板上绕出条小龙。
“他们很厉害啊。”意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你看这糖画,要熬多少遍才能刚好不硬不软?比物理题难多了。”德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上周去买奶茶时,意盯着做奶茶的小姐姐看了很久,回来后说:“她摇杯子的样子像在跳芭蕾。”
瓷在医院复查时,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他坐在长椅上,听见隔壁诊室传来争吵声——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红着眼眶喊:“我不想考医学院,我想做发型师,有错吗?”她母亲的声音尖利:“做发型师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人家隔壁小明,都保送清华了!”
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花瓣,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心理检测表。“对未来的期许”那一栏,他空了很久,最终还是写了“考上好大学”。可落笔的瞬间就知道,那不是期许,是标准答案。就像小时候被问“长大想做什么”,说“想当科学家”会被夸聪明,说“想晒太阳”会被笑没出息。
美利坚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举着个棉花糖,粉粉嫩嫩的,在惨白的灯光下晃出点孩子气的甜。他走到瓷面前,把棉花糖往他嘴边送:“刚才看见个卖棉花糖的,像不像天上的云?”瓷咬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听见美利坚说:“我爸也逼我去学商科,但我偷偷报了赛车学校。”
“他说我疯了,”美利坚的指尖蹭过瓷的嘴角,擦掉沾着的糖渣,“可我一握方向盘,就觉得自己活着。瓷,你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点‘觉得自己活着’的瞬间吗?”
俄来送笔记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站在走廊拐角,手里的笔记本封面印着“南京大学招生简章”,却在听见那段话时,突然把本子往身后藏了藏。上周他去瓷的老家,看见那院子里真的种着玉兰树,是瓷小时候亲手栽的,如今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邻居说,瓷每次放假回来,都会蹲在树下待很久。
法和英在画室里发现了张被遗忘的画。画的是片向日葵花田,花心里却站着个系围裙的人,手里端着盘小蛋糕,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字:“如果当不了画家,就去开蛋糕店吧。”英的指尖拂过那行字,突然想起法上次说,他偷偷在网上报了烘焙课,“万一考不上美院呢?”
德在物理笔记的最后一页,发现了意夹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其实我不想当物理学家,我想开花店,每天闻着花香醒来。”纸条背面画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蹲在花店门口给花浇水,旁边站着个扎马尾的人,手里举着束向日葵,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瓷把那篇旧作文放回抽屉时,窗外的玉兰花苞动了动,像要挣脱冰雪的束缚。他想起今早路过街角的甜品店,那个系着粉色围裙的小姐姐正对着蛋糕哼歌,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想起小区门口的理发师,总能把老太太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还会给等待的人递杯热茶。想起楼下的早餐摊,大叔的油条炸得金黄,说“姑娘多吃点,读书辛苦”。
这些人,没人问过他们的理想是不是“有出息”,没人统计过他们的工资是不是“体面”,可他们让这个世界有了甜味,有了暖意,有了烟火气。就像玉兰花的底色是白,天空的底色是蓝,这个世界的底色,从来都是这些认真活着的普通人。
美利坚突然发来条消息,是张照片:他站在赛车场的起点,穿着红色的赛车服,笑得露出牙龈,配文:“我觉得自己活着。”俄也发来张图,是老家院子里的玉兰树,枝头缀满了花苞,写着:“等春天一起看花开。”
瓷看着屏幕,突然觉得喉咙里很舒服。他走到窗边,对着玉兰花苞轻声说:“我想种满院子的玉兰花,想每天都开心。”这次,没人会打问号了。因为他终于明白,能让自己觉得活着的事,就是最了不起的理想。
夜色漫上来时,他在日记本上写下:“我们吞咽了太多意义,其实生命只需要呼吸。普通人不是平庸,而是世界的底色。”窗外的雪开始化了,滴答滴答的,像春天在敲门。